這回換走大路,經過一座高峨的石牌樓,便是平緩的山道,夾道柏檜筆立,林蔭遮蓋,隔開了亭午的日光。
(亭午:正午。如晉孫綽《遊天台山賦》:“爾乃羲和亭午,遊氣高褰。”)
一路上,山鳥嚶嚶,微風習習,接序瀏覽行來,眾人也不甚覺疲乏。
“土地鬆鬆軟軟的,舒服啊,好想甩脫了木屐,一口氣跑到山頂去!”子默激昂道。
“子獻哥哥的主意妙,我等何樂不為?”沒想到,少姝即刻付諸實行,跑到路邊席地坐下,摘下了草鞋係在一起,仍舊搭在騏騏背上。
見她如此,姐妹們的膽子也壯了起來,也都玩鬨般的依葫蘆畫瓢。不多會兒,騏騏背上便掛了好多雙了,它大眼溫順地一眨一眨,實足任勞任怨。
女眷們——當然除了王文娟——好歹還留著雙襪子,再瞧子獻子默兄弟倆,乾脆赤了腳,在過往山民的瞪視下跣足甩袖而奔,此情此景,讓小羲大開眼界,擲手蹬腿,咯咯不已。
“姐姐可還好?”少姝擔心地看住少嬋,瞠目結舌,可了不得了,少嬋竟然笑得流出眼淚來了。
隻見少嬋彎著纖腰,捂定肚子,衝妹妹來回擺著手,麵上升騰起紅暈,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無妨,無妨,我開心得厲害了,慣常如此。”
竟還有這麼一說。
錯愕之下,少姝啞然失笑。
顫顫地抹掉因“開心”已極掉出來的淚珠兒,好半天方撫平了心緒,少嬋踩了踩腳下的土地,又道:“這樣子走山路當真舒服啊,要是每日都能這樣享受就好了。”
“那還不容易,姐姐喜歡常來便是。”脫口而出了才後覺不妥,少姝頗有些戰戰兢兢地觀瞧起姐姐的容止來,出乎意外地卻無甚變化,依舊是疏朗清爽,步履不停,她終於放下一顆心。
少姝又接著說道,“唔,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們赤腳行走的那時候,就已經發現足底的穴位跟身體病症間有相當大的關聯了,神醫華佗作‘五禽戲’,‘亦以除疾,兼利蹄足’,可見此處穴位通達至關重要。”
(“亦以除疾,兼利蹄足”句:出自《後漢書&bp;方術傳下&bp;華佗》,《三國誌華佗傳》亦有記載。)
“照了此法養生,用不了多久,怡而汗出,身形輕便,吃飯也會比平日裡香甜吧。”王文娟將活潑亂動的兒子遞到仆婦懷裡,微微起喘道,“方才迎麵過去的那位老翁,氣色紅潤,健步豪邁,叫人心羨,等我到那個年紀,能不能爬得動,還未可知。”
“想要身子骨硬朗,那得聽少姝的,每日不落地練練‘五禽戲’,屆時再上山來,你在前麵腳下生風,我拄著拐杖在後麵追趕。”子猷同妻子說起逗趣的話來,居然還是滿臉的一本正經。
“那便說定了,我每日都會練習‘五禽戲’,到時候你可彆趕不上我!”
聽到王文娟的決心,大家都笑出聲來,仿佛二人形容的景象無比美好。
再看嬌媚柔弱的嫂嫂,儼然一副十分熨帖受用的神色,少姝搞怪似的和姐妹們交換過眼神,都吃吃地竊笑起來,子猷瞥她們一眼,全當沒有看到。
他們沿著山路繼續前行,遠處的山峰在雲霧繚繞的雲霧若隱若現,周圍的景色愈發清幽。
眾人流連之際,晃覺已將到達。
抬望眼,廟宇的一曲紅牆逶迤隱露於碧樹之間。
懸掛古匾的山門外,莫辨年歲的欹曲蒼虯像看到了他們一行人似的,上下搖起新發的綠枝,一霎時羅雀群飛,唧唧嗓鳴。
“華宮”依山麵水,與一大一小兩個池潭交相輝映,日月倒嵌,十分壯觀。立於清澈見底的池邊,但見許多泉眼爭相湧水,好似朵朵芙蓉。
少嬋麵泛喜色:“前日這雙眼都快用不過來,費儘周折,今日這樣閒閒地轉悠上來,彆有一番佳致。”
“景隨路移,”子猷亦生同感,連聲道,“都好,都好。”
“姐姐說的沒錯,前日這裡駢闐車馬畫轂雕鞍,貨攤挨肩行人摩踵,端的是熱鬨非凡啊!”少嫆東張西望,似乎一夜間變化之巨需要她再三確認。
“是啊,玩水愛山的詩伯道仙有之,尋溪繞澗的釣叟樵翁有之,乘酒放歌的少男少女有之,還有許多虔誠的鄉民逡巡泉畔,手持蘭花祓除不祥,幾乎叫人目不暇接。”少嬋溫婉如水的眸光輕飄飄掠過了四圍風物。
“有一點還是照舊不變的。”少妍卻嫣然笑道,“每回跟子默出門,總有些個大嬸啊,小姑娘什麼的,尾隨一段,今日雖說遊人寥落,我瞧見還是有人朝他顧盼指點哩!”
少姝故意朝弟弟端詳一眼,大咧咧誇獎道:“咱們子默生得粉嘟嘟的,玉人一般,誰不待見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