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無聊賴地回想著過去的事,不知不覺間三分鐘過去了。
抬眼一看,見監禁室的隔離門還未打開,姬明歡便把背部倚在椅上,闔上眼皮,繼續回想過往的時光。
在他和孔佑靈初次相識之後過了三年,原本在小孩們眼裡沉默寡言的姬明歡,忽然搖身一變,成了福利院裡最調皮的那個孩子。
他時常犯錯,比如頂撞院長,又比如故意氣走那些有意願領養他的大人,作為懲罰則會被院長關到圖書館頂端的小閣樓一個人睡覺。護士們不僅會把房門上鎖,還會在睡前切斷圖書館的電源,閣樓的燈怎麼按都打不開。
於是孩子們都很害怕這座閣樓。
因為到了晚上會很黑,身旁還沒有人,那些歪歪扭扭的圖書架在月光下看著就好像張牙舞爪的怪物,他們每次被關入閣樓,總會大聲哭喊自己錯了,求護士把他們放出去。久而久之,就沒有人敢當調皮鬼了。
可姬明歡不一樣,他喜歡那座閣樓。
比起和其他男孩睡在一起,他更喜歡被關在這裡麵一個人度夜,也喜歡在黑暗裡靜靜地聽著,牆上的掛鐘傳出的“哢噠哢噠”的聲響。
他是福利院唯一一個敢在那個陰嗖嗖的閣樓裡過夜的人,連一聲都不吭。因此他也成為了孩子裡唯一一個敢頂撞院長的人。
孤兒院的小屁孩們都很佩服姬明歡,認為他敢做他們不敢的事,把他當作了頭頭。恐怕整個孤兒院裡沒人知道,這個從前不怎麼起眼的男孩,怎麼突然間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護士們隻知道,因為姬明歡經常和孔佑靈呆在一起,所以孩子們再也沒人敢欺負那個聾啞女孩了。
這倒是讓她們少操了點心。
其實隻有姬明歡自己明白,他之所以那麼喜歡這座閣樓,還是因為每一次他被關在圖書館的閣樓時,總能見到一個人。
護士們把閣樓的門上鎖了,但閣樓的天窗沒鎖,在閣樓裡借著月光看書,等到護士和院長們都睡了的點,他就會跨過角落一堆蒙著灰塵的圖書,踩上陳舊的圖書架,然後跳向天窗,雙手抓住屋頂爬了上去。
每當他像是魚兒一樣鑽入屋頂的時候,隻要抬起頭來,裹挾著晚風的月光便會迎麵落下,把他的頭發高高吹起,照亮了他那雙清亮的眼睛,像是打開了天空的櫥窗。
扭頭看去,閣樓的對麵就是女孩們的宿舍,離得很近。女孩子們的宿舍要稍微矮上一些。到了晚上,孔佑靈就睡在宿舍的第三層裡,她的房間從未變動過。
而每當姬明歡被罰一個人在閣樓過夜的時候,孔佑靈就會在被窩裡默默數數,在深夜忽然睜開眼來,儘可能不吵醒其他人,像小貓一樣小心翼翼地溜出宿舍。
赤著腳穿過樓道,爬上走廊儘頭處的窗戶,然後她就能看見坐在對麵閣樓屋簷上的姬明歡。
他也總會向她伸出自己的手,在夜風中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跳,相信我。”
每一次看見他的臉,她都能鼓起勇氣,從窗台上向著圖書館的屋頂一躍而去,女孩的身影在月光下輕靈得像隻白鹿,雪白的發絲在夜風中飛舞,姬明歡總能不出意料地接住她的手。
到了這個點的深夜,整個孤兒院靜悄悄的,是冬天就會看見下著雪,樹上和屋簷上都白茫茫一片;是夏天就能聽見蟬鳴,螢火蟲在夜空中飛舞,有時遠方還會放煙花,劈裡啪啦的聲響裡,令人眼花繚亂的火花照亮夜幕。
無論春夏秋冬,唯一不變的是城市的長街一片燈火通明,福利院的圍牆把那些令人向往的光芒隔絕在外,隻有爬上屋頂才能窺見城市的霓虹,才能知道這世界有多大。
但他們對那片燈火酒綠的紅燈區不感興趣,兩人總是躺在閣樓的屋頂,安靜地看著群星高掛的夜空。
那是隻屬於兩個人之間的時間。
這世界有時很小,他們隻能在狹窄的福利院裡走動,處處受限;
可每到了這時,他們又覺得世界變得很大、很大……大得好像整片夜空都屬於他們。
姬明歡把手臂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指向天空,一顆一顆向她介紹那些星星的名字。
孔佑靈抱著畫本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時不時用在畫本上寫字,問他,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在孔佑靈眼裡,姬明歡什麼都懂,甚至比很多大人懂得都多,就像他不是這個年齡的小孩。
這時,姬明歡總會說自己是從圖書館裡的書本知道的:他被關在閣樓裡沒事做,就會抽時間把堆積在裡頭的那些雜書都看一遍,長久以來就養成了閱讀癖,書越讀越快,後來甚至養成了一目十行的能力,閣樓的書看完了,就在禁閉前偷偷把圖書館的書帶上來,時間長了,懂得自然比同齡人多。
孔佑靈點點頭,於是以後彆的孩子在操場上玩,姬明歡一個人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他的身旁總會多出一個身影。
某一個夜裡,閣樓的屋簷上,她講到了自己的母親。
她在本子上寫字,說母親是冰島那邊的人,為了父親移居到中國,可後來父親因為欠債拋棄了她們,母親帶著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生活,連語言都不怎麼熟練,最後過勞而死。
她說,母親是因為她才死的。
姬明歡搖了搖頭,說錯的不是她,是她爸爸,還說她母親也有錯,人想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地活著那就隻能靠自己,依賴彆人才能活下去的人隻能得到一時喘息的機會。
她想了很久,問,那我可以依賴你麼?
姬明歡愣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咳嗽兩聲,推翻自己剛說出口的話:“我不一樣,依賴我可是很有性價比的一件事,因為我對自己身邊的人超好的。”
他頓了頓:“好吧,雖然我身邊就隻有你,但你對我來說就像家人一樣。”
她說,你也是我的家人。
聊著聊著,倆人又說到對彼此的第一印象。
“第一印象?”姬明歡想了想,“哦哦,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冬天剛來的時候,小孩子們在街道堆砌的小雪人。”
女孩問:“雪人?”
“沒錯,小雪人。”他認真地說,“不是那種很大的雪人,而是就算隻用很小很小的力氣碰一下,也會叭唧叭唧地碎掉的那種雪人。”
孔佑靈不含感情地瞟了他一眼,臉頰微微鼓起,好像生氣了似的。
“好啦,我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