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課完畢之後,隨著最後一名學子踏過烏木門檻離開薛府私塾,隻剩裴驚嶷老夫子獨坐在堂內,手持一卷古籍《陰符經》,神色沉思。
炭盆中竹炭燃燒的“劈啪~”,令學堂內始終暖意融融。
片刻,窗外忽有細碎腳步聲。
“夫子安好!”
薛府大管家薛禮一襲綢緞長衫,垂手立在窗竹簾外,語氣恭敬而謙遜,“家主命在下送來三車炭火,供私塾寒冬取暖。
另有文粟米、各品靈蓍草紙若乾。其它所缺,請夫子隻管吩咐。”
裴老夫子放下手中古卷,微微頷首,笑道:“庫房裡竹炭、粟米、草紙存貨尚有不少,倒是不缺什麼!薛管家辛苦了,代老夫向薛家主問安。”
“夫子客氣了,這是薛家應儘之責。”
薛禮想了想,又小心的詢問道:“不知江公子最近的學業如何?...家主從江州府書信一封回來詢問,今歲的縣試,江公子可有把握奪得童生案首?”
“行舟的功底紮實,當在本縣三千蒙生前五甲之內!
不過,童生案首,還要看主考官出的考題,以及其他蒙生臨場發揮如何!
薛家主是希望行舟奪得今歲的童生案首?”
裴驚嶷的神情有幾分詫異和疑惑。
以薛國公府在江陰縣,甚至整個江州府的實力地位,隻要私下放一句話出去,保中一個郡縣的童生案首,並無問題。
並不需要來征詢他的意見。
“家主確有此意!
不過,此事難在,江公子並非我薛府的嫡親子弟!”
薛大管家臉上有些為難道:“薛府若是非要助江公子拿童生案首,未免有些以勢壓人。
江陰縣的諸多簪纓世家,有前戶部侍郎韓府、前右宰相陸府、江陰世家曹氏、前尚書徐府..等等,他們定然是不服。
本縣世家勳貴的嫡子嫡孫,不少都要參加今歲縣試。又豈肯因薛府的一句話,為一名寒門子弟而退讓?
本縣新到任的學政蔡巣,姑蘇蔡氏出身,主持縣試。
江陰縣令李墨,近日與之交往頻繁,恐也在其三郎李雲霄謀劃童生案首之位。
家主書信中言,還請夫子對此事多關切一二...最起碼,也要保證這次縣試的公正!”
薛禮大總管嗓音壓低些許。
“嗯!
老夫知曉,你且回去吧。
待縣試之日,老夫親去文廟考場,以防舞弊!”
裴老夫子盯著硯台中未乾的墨跡,露出沉思之色。
江陰縣乃是大周江南的科舉大縣,世家勳貴不在少數,門閥大族多如牛毛。
縣試童生爭奪激烈,尤其是童生案首之位,更是各方勢力角逐。勢在必得之人,不知凡幾。
薛府又難以親自出手相助,指望江行舟憑自身實力奪得童生案首,恐怕是很有難度!
...
暮色,將薛國公府琅嬛閣的飛簷,熔作溫潤的流金。
江行舟踩著西跨院遊廊裡斑駁的日影歸來,驚起青瓦簷下打盹的燕雀,振翅“噗嗤~”聲,攪碎滿庭暮靄。
這間辟在西跨院東北隅藏書閣內,
三楹見方的書房,
原是薛家先祖收藏前朝孤本的樓閣。
此刻,紫檀多寶格裡仍立著諸多江南名家的書帖摹本,一本本蠶繭紙書卷泛著經年的象牙黃。
江行舟畢竟是客居在薛國公府,自然也無法像薛家子弟一樣擁有獨棟的正屋院落。
薛家主命人移走書房內積塵的樟木箱,添了張櫸木榻,這間房便成了他的棲身之所。
閣內各色書籍琳琅滿目,他讀書倒是十分方便。
此刻,斜陽正透過琅嬛閣欞花窗,灑進書房。
少年拂去衣襟上沾著的鬆煙墨屑,在書桌前,正襟危坐。
狼毫擱在越窯青玉筆枕上,筆尖還凝著晨間的殘墨。
他的目光忽見案頭角處,有一小疊鵝白色符紙,紙張細膩如脂。
“這是...原本打算製作符文的靈蓍草紙?”
江行舟凝視著案頭小疊符紙,
忽然回憶起,去歲伏天,他在薛府偏院製符紙的光景。
前世的自己借居在薛府上,雖吃住不愁。但是出門會友,文會切磋,總是需要一些花銷。
他臉皮薄,也不好意思向薛府大管家張口。
最窘迫時,連狼毫開叉都舍不得更換,隻在硯緣細細抿出鋒穎。鬆煙墨也要兌三成井水,省著些用。
他便尋思著製作低品符文,拿去書坊出售,也能換些碎銀。
符文師是一個可以賺錢養活自己的不錯門路。
可這符籙紙不便宜!
一張蓍草紙,二兩白銀的價碼,可抵得過寒門學子近月的筆墨開銷。
思來想去,唯有自己製作低品符紙。
記得《製符要略》中記載:“靈蓍十年者,方可承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