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雨聘(下)_紈絝少爺攬腰寵,夫人是朵黑蓮花_思兔閱讀 

第2章 金雨聘(下)(1 / 1)

梆子聲剛敲過三更,柳府後牆根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半輪殘月照見柳明德沾著草屑的錦緞袍角,他臃腫的身子卡在狗洞裡進退不得——正是失蹤多天在外賭博的柳父柳明德。

他腰間玉佩撞在青磚上叮當作響。

夜梟淒厲的啼叫驚得他打了個哆嗦,鑲金線的袖口登時被豁口處的碎瓦劃開三寸長的裂帛。

“晦氣!“他啐了口唾沫,沾著泥的雲頭履剛踩上鵝卵石小徑,忽又縮回陰影裡,東南角廚房分明亮過一瞬燭火,此刻卻黑得瘮人。

他梗著脖子咳了兩聲,見無人應和,便撣了撣前襟的蛛網,端著昔年漕運司小吏的官威往正廳去。

檀木門軸“吱呀“一聲割裂死寂,柳明德眯著醉眼望去,八仙椅上的女兒沐在慘白月光裡,懷裡抱著‘先妣柳門陳氏’的牌位,烏木算盤橫在膝頭,翡翠珠上映著身後鐘馗圖的赤目獠牙。

這個‘鐘馗殺鬼圖’還是他女兒求來的,說他是被鬼迷了心智,特用此圖壓一壓。他膝頭一軟撞上門檻,懷裡的骰子嘩啦啦滾了一地。

“父親這官步邁得倒是比漕運司述職時更威風。“柳含煙指尖叩在算盤梁上,驚得梁上燕子撲棱棱撞破蛛網。

兩側槅扇應聲而閉,十二個壯仆舉著火把圍成鐵桶,火光將鐘馗執劍的影子投在柳明德顫抖的脊背上。

柳含煙一手提著棗木棍,一手抱著母親的牌位,起身時禁步瓔珞纏住了椅背雕花。

她猛地一扯,鎏金纏枝紋鉤破鮫綃裙裾,露出裡頭磨毛的素綢襯裡——正是五年前喪期未滿時穿的孝服。

“母親臨終攥著的金鑰匙,您拿去換了二百兩籌碼?“棍風掃落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碎片濺在柳明德腳邊,他抱頭鼠竄時踩中自己袍角,歪倒在祖宗牌位前撞翻了長明燈。

“煙兒!爹...爹給你帶了荔枝膏...“他哆嗦著從袖袋掏油紙包,話未說完,棍影已挾著風聲砸下。

柳含煙腕間的白玉鐲一次次磕在棍柄,那是母親臨終前從枯瘦腕子上褪下來的,此刻映著火光,倒像團雪砸在柳明德蜷縮的影子上。“漕運司辭官時說""寧守清貧不沾銅臭""的是誰?輸掉第七家鋪子那夜在母親墳前賭咒發誓的又是誰?“

銅燭台將柳含煙的影子釘在祠堂青磚上,她攥著母親牌位的指節泛出青白:“今日沈家送來婚書,我才方知被親生父親賣了五千兩!“

母親應該早知道不是世道艱難,是艱難全在枕邊人的酒囊裡,柳含煙樁樁件件數落道:“您當年嫌棄漕運司的差事要奉承上官,母親便典了翡翠頭麵為您打點辭呈;您說要經商光宗耀祖,偷了祖宅地契,她知道後二話沒說,連最後一隻鎏金纏臂釧都押給質庫!“

香灰簌簌落在父親蜷縮的肩頭,他當年豪擲百兩紋銀買的《漕河全圖》正墊在傾倒的香爐下。

柳含煙字字誅心,數落給他聽:“祖宅換成三百兩本金,您三日便在樊樓賭桌上散儘;母親寒冬臘月跪遍七十二家邸店求賒貨,您倒說運河邊的商人都是豺狼虎豹!“

她抖開褪色的賬冊,密密麻麻的紅圈勒著母親病中字跡,“十間鋪子是她咳著血籌謀來的,那年漕船遇盜,她捂著肋下刀傷還在打算盤!“

斷裂的玉鐲突然墜地,脆響驚醒了供桌上的陳年藥方。

柳含煙抓起發黃的紙張按在父親眼前:“最後這張方子缺了二兩人參,因為您那日又輸光了診金!“淚珠砸在“陳月娘“三個字上,暈開了母親臨終前顫抖的簽名。

柳明德縮進博古架的陰影裡,辯駁道:“還說這些做什麼,沈家可是...汴京的首富,家裡又有宮裡的關係,女兒就算去當奴婢,也不見得吃苦。“

他突然被飛來的賬冊砸中鼻梁,鼻血滴在鬆煙墨寫的“五千兩“上,暈成朵猙獰的曼陀羅。

柳明德擦了擦鼻血小聲道:“我今日不是沒聽見,那沈小公子不是要娶你做正妻嗎,你應該感謝爹,不然你那裡找的得這樣得好夫婿。”

柳明德的話尾被瓷片入木的錚鳴截斷。

柳含煙手中的青瓷蓋碗深深釘入門框,茶葉混著血珠從她掌心滑落:“五年來我替您還的印子錢,夠買三個沈硯舟。你說的是做爹的話嗎,把你女兒賣給一個名聲臭掉整個汴京的混小子,我還得感謝你,我告訴你,柳明德!從今日起,我不會再替你還一筆錢,你原先掙來的鋪子,都已經被你賣了,這祖宅有一半是母親的,今日替你還的欠款,就是你剩下一半的祖宅錢。”

柳明德突然抱住她小腿,油漬在素白裙裾上洇出黃斑。

“祖宅...“他混著酒氣的唾沫星子噴在青磚縫裡,“你娘臨終前攥著地契說""都給煙兒""!“指甲抓破的錦緞下露出疊當票,最上麵那張印著胭脂唇印——正是千金坊頭牌畫押的憑證。

“好個""都給煙兒""!“柳含煙一腳踹翻桌案,桌案上得瓜果七零八落砸中柳明德發頂,“祖宅不是你一個人的,當時就被你拿去做生意典當了,是母親自己用自己嫁妝還有平日裡奔波贖回來的,你早就沒有再拿去得道理。”

穿堂風卷著一地得零碎在兩人之間築起高牆。

柳含煙突然平靜下來,抹了把上揚得淚,“您若再踏進賭坊半步...“

她忽然綻出母親生前溫婉的笑,“女兒就把您押給沈家,聽說小公子正缺個鬥蛐蛐的人凳。“

柳含煙本頓了頓道:“對了,三日後,就是我嫁進沈家得日子,你的十家鋪子,如今輸的一家不剩,嫁出去得女兒潑出去得水,你的破事,我不會再管,沈家人也不是傻人,您要是日後再被追債,你看沈家人拿錢不拿。”

落地燈燭架上的殘燭爆出最後一粒燈花,青煙在父女之間蜿蜒成河。柳如煙抽出發間的金簪子,丟給他道:“這是家裡唯一值錢得玩意。”

“若不是...“*喉間突被腥甜堵住,當年母親叩在她額心的那記輕嗔“照顧好你的父親”。

柳含煙也不再管他,自顧拂袖往後堂歇息去。

柳明德耳聽得繡鞋聲漸遠,忙將汗津津的額頭抵上青磚地。

月光從漏窗篩進來,照見那支鎏金點翠簪正卡在博古架底,簪尾纏著幾根銀絲。

他喉頭滾動著探出手,指甲縫裡的胭脂膏在簪身上刮出三道紅痕。

庫房銅鎖早被蝕出綠鏽,推門時腐木氣混著沉水香撲麵。

蜘蛛網粘在他浮腫的眼瞼上,卻不妨礙他準確摸向東南角的描金箱,那本是柳含煙及笄時備的嫁妝匣,此刻堆滿沈家送來的金瓜子,他抓了把往袖袋塞。

更漏聲催得他後頸發緊,金瓜子卻鬼使神差地漏進衣襟夾層,那裡縫著千金坊頭牌贈的合歡香囊。

他老鼠般竄出角門時,懷裡的金瓜子正巧硌著人涼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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