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堂,門外的琉璃燈撞在老槐樹上迸出星火。
那樹冠間竟已懸著十數盞燈籠,每盞都用金箔貼著《九章算術》殘頁。
沈硯舟正猴子似的攀上槐樹枝椏間。
月光將他大紅的金絲繡線的袍照得透亮,丹鳳眼在琉璃燈影裡流轉著碎金——原是他用金粉勾了眼線,此刻醉眼迷離反倒顯出幾分稚氣。枝頭積雪簌簌落進他衣領,激得他邊哆嗦邊哼小調:“十八摸喲摸到算盤梁...“
“下來!“柳含煙將算盤往青磚地上一磕,翡翠珠子彈起三寸高。
沈硯舟那裡聽,旁邊的奴仆已經見怪不怪,都張開手仰著頭,護著他家少爺,琉璃罩上墨跡未乾的詩句隨火光顯現:“金風玉露算盤響,賬本翻作合歡帳。“
沈硯舟忽然解了蹀躞帶往樹杈一掛。
鑲滿南海珠和玉石的錦緞腰帶隨風飄蕩,活像招魂幡懸在槐樹上。
他半個身子探出枝椏去夠最高處的燈籠,衣擺掃落積雪蓋了奴仆的滿頭。
“少夫人快勸勸!“沈家老管事抱著裹紅綢的梯子直跺腳,“那盞燈籠裡裝著...“
話音未落,沈硯舟突然踩斷枯枝,整個人卡在樹杈間動彈不得。他醉醺醺地掏出個蛐蛐罐往下倒,金翅將軍展開翅膀,蟲翼竟用金粉寫著“吾妻親啟“。
柳含煙腳尖勾起算盤接住蛐蛐罐。
“娘子接好!“他揚手拋下個鎏金盒,盒蓋彈開滾出枚玉算珠——正是三日前崩斷的那顆翡翠珠,此刻裹著金箔鑲成禁步瓔珞。
柳含煙尚未回神,忽聽他悶哼一聲,那截枝椏終於承不住重量斷裂。
青磚地上積雪飛濺,沈硯舟卻穩穩落在喜毯上。
酒葫蘆潑濕的前襟透出肌理,他歪著頭笑時,丹鳳眼彎成月牙狀:“都說英雄救美...“突然被算盤珠擊中膝彎,“撲通“跪在雪地裡。
柳含煙拎著喜服下擺走近,“鬨夠了嗎?“她壓低聲音,算盤珠抵在他喉結。
沈硯舟突然抓住她手腕往懷中一帶,酒氣混著鬆香撲麵而來。
瑪瑙流蘇纏住他花枝璞頭,裂帛聲裡,她聽見極輕的一句:“柳娘...“
沈硯舟廣袖橫掃過要攙扶的奴仆,就那樣直直地跪在地上,仰著頭,沒心沒肺道:““我要柳娘扶——“尾音拖得綿長,裹著桂花醪糟的甜膩在夜風中打了個旋。
丹鳳眼尾曳著碎金流光,原是今晨用西域金粉勾的眼妝被酒氣暈開,倒像是把漫天星子揉碎了嵌在眼波裡。
若不論他那頑劣的性子,但看他那粉琢的麵翹的麵貌也是個俊俏無比的勾人的小郎君。
他的喉結隨著低笑輕顫,嗓音裡摻著三分醉意的沙啞:“昨兒算命先生說,我這膝頭金貴得很...“
他跪著左提一膝蓋,右提一膝蓋,往柳含煙麵前湊了湊,“須得沾沾汴京第一掌櫃的財氣。“
簷下燈籠忽明忽暗,照見他唇畔梨渦盛著的琥珀酒液。
亂了的衣襟間露出暗繡合歡花的月白中衣,前幾日被自己劃傷的脖頸,此時已經好了隻剩些許紅痕,有片槐葉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被嗬出的酒氣驚得翻了個身。
“胡鬨!”柳含煙有些害臊的拽著他的手臂,將他胡亂的抓起來。
沈硯舟站穩,歪頭笑出聲,似鬆枝掃過初融的冰棱,眼波裡漾著鶴唳九霄的疏狂。
他又忽的將她抱起來,打橫抱人時忽將人拋高半寸,驚得她廣袖翻飛,趕緊箍住沈硯舟的脖頸。
值夜婆子們交換個心照不宣的眼色,將鎏金門環上的鴛鴦鎖扣得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