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舟自被卷裡探出半張臉，散亂青絲間眸光瀲灩如春波：“這般輕薄完便要走？“
“輕薄？“她一腳踹上過程蛹蟲的沈硯舟，“沈少爺若想討債。“
她下床穿鞋，今日還要去鋪子，昨夜估計又打了這潑皮一頓：“不妨去開封府敲登聞鼓？“
“哼！”沈硯舟將腦袋埋進被子。
柳含煙瞅見地麵一片狼藉，糾纏的錦衣，破碎的瓦罐，可見昨日戰況非常。
沈硯舟裹著半幅錦被縮回拔步床深處，騰騰冒著熱氣，偏生沾不得碰不得。
數日之後，開宴當日，青磚墁地的彆苑內，殘雪猶蜷在太湖石根處，數十盞羊角燈已攀上未抽芽的枯柳枝。
觀景亭四角懸著碧紗簾，被鎏金鶴嘴鉤斜斜挑起，露出亭中女眷寶藍朱紅的織錦裙裾——她們圍坐螺鈿瑪瑙盤，指尖金勺攪動杏酪澆凍梨的甜湯，細語夾雜玉鐲磕碰聲從簾隙淌出，混進簷角垂冰的滴水音裡。
園林空地上，男客比起射藝激起哄笑：“仲玉兄這手氣，莫不是昨兒醉死在樊樓了？”
緋袍郎君笑罵著去奪酒注子，錦袍下擺掠過階前未化的薄冰，驚散幾片早開的單瓣白梅。
擷芳苑的曲水廊結著薄冰，琉璃簷角垂下的水晶簾被北風撞出碎玉聲。
三房嫡女沈玉簪扶了扶鬢邊珍珠步搖，月白團花褙子隨笑聲泛起銀波紋：“今日雪霽初晴，不如行個""歲寒三友""的飛花令？“
她胞妹沈金釧立即撫掌，翡翠鐲子磕在鎏金暖爐上叮當響：“玉簪姐姐忒抬舉人，咱們沈府詩書傳家，自然個個都精通的。“
沈金釧杏眼斜睨柳含煙，“不像某些商戶出身的，怕連《千字文》都背不全呢。“
女眷們團著織金袖籠竊笑，羊脂玉盞裡的梅花酒蕩出譏誚的漣漪。
柳含煙巋然不動，指尖摩挲著茶盞沿口，她知道這三房的人沒好心，不過她現在不想同這些婦人有口舌之爭。
“含煙妹妹先起頭罷。“沈玉簪將灑金箋推過案幾，鬆煙墨在硯台凍出冰碴，“聽聞令尊行商時常作價目詩？“
既然請自己作詩請到臉上，那她柳含煙也不是有事就躲的主。
柳含煙蘸墨揮毫，市井調子琅琅上口：
“鬆江布三貫足，杭州絲五兩銀。
青州棗論鬥量，明州漆按斤稱。
若要問詩書價——“
筆鋒突然頓住，滿座屏息間，她抬眼輕笑：“得看沈家庫房賬本新不新。“
沈金釧的暖爐“哐當“砸在青磚上：“這算什麼詩！簡直虹橋腳夫的吆喝調！“
“我柳含煙確實不知道什麼是詩，但是我知道，你們現在所用之物貴為幾何，能在哪裡用最少的錢買最好的東西，我還知道詩喂不飽嘴，詩也無法暖身。”柳含煙道。
國子監博士之女霍然譏笑道：“""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商賈隻在逐利亂人心智，與詩書禮樂果是無法相提並論，滿身的銅臭。“
“霍姑娘高見！“戶部倉部司郎中李恪之妻搖著湘妃竹扇，“""工商出鄉不與士齒""，若無讀書人定禮製法度，商賈早把米價炒成金珠價了？“
沈玉簪附和道：“""勿營華屋，勿謀良田""，商戶囤積居奇，正是天下物價騰湧的禍根！“
柳含煙碾碎掌中鬆子殼：“諸位可知去歲江南米價？官倉每石兩貫時，沈家船隊從湖廣運來的賑災米隻收一貫八——“她甩出漕司批文，“而批這批官船的戶部郎中，轉頭將漕運差價買了三進宅院養戲子！“
“荒謬！“沈金釧的翡翠鐲子磕碎茶盞，“""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商賈再富也不過是...“
“不過是為諸位運送聖賢書的腳夫？“柳含煙整了整衣角，既然這沈家三房合著這些婦人小姐不給自己留臉麵，那自己也不必給她們留。
“上月購《四書集注》百部支出三百貫，實際用船費不過三十貫——餘錢都進了玉簪姐姐添置蜀錦嫁妝的私賬！“
外間忽傳來沈硯舟的嗤笑：“說到勞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