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著冰碴子拍打窗欞,喬伊伊捏著剪刀的手還在微微發顫。
井底翻湧的濁水在桃木劍的鎮壓下重歸平靜,隻是那串銀鈴腳鐲的叮當聲仍像蛛絲般纏繞在耳際。
"姑娘快看!"翠兒舉著燭台驚叫。
天青色的襦裙擺上,原本沾著淡金血漬的地方竟綻開數朵並蒂蓮,針腳細密得仿佛被月光親吻過。
喬伊伊指尖撫過花瓣,突然想起昨夜被骨手抓破的繡繃——那些散落的金線不知何時融進了衣料。
卯時三刻的馬車她終究沒去赴約,倒是把陳公子留下的金絲繡成了半幅《百子千孫圖》。
當朝陽給井台鍍上金邊時,她正咬著銀牙將繡針紮進茜紗,胎動引起的抽痛混著血腥氣在喉間翻湧。
"姑娘當心紮著手!"翠兒端著藥碗進來時,正看見喬伊伊把染血的指尖含進嘴裡。
紅木桌上的燭淚堆成小山,映著那些連夜趕製的繡品:《嬰戲圖》的胖娃娃抱著錦鯉,《蝶戀花》的並蒂蓮上停著金翅雀。
院牆外傳來貨郎搖鼓聲,喬伊伊突然擱下繡繃。
晨光漏過雕花窗格,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蝴蝶狀的光斑:"把上回那匹雲霧綃找出來,該給劉繡娘交差了。"
"此等繡工竟出自婦人之手?"陳公子執扇的手停在半空。
聚寶閣二樓的雅間裡,他拎著那幅《百子千孫圖》對光細看,金絲在日光下流轉成星河,"瞧這嬰孩瞳仁裡的反光,莫不是用王妃的..."
"陳公子慎言。"喬伊伊截住話頭,腹中胎兒突然重重踢了一腳。
她借整理披帛的機會按住小腹,瞥見窗外掠過林護衛玄色衣角,"妾身如今不過是繡娘,這些花樣都是照著《天工譜》描的。"
劉繡娘進門時帶進一陣沉水香,鬢邊點翠鳳釵隨著步伐輕顫。
這位以挑剔著稱的繡坊當家徑直走到繡架前,指甲上嵌著翡翠護甲的手指突然戳向蝴蝶翅膀:"這鱗粉用的是什麼繡法?"
"回劉掌櫃,是妾身自創的疊紗點翠。"喬伊伊遞上繡繃,指腹在蝶翼處輕輕摩挲。
胎動突然變得急促,她不得不扶住酸枝木椅背——昨夜井中女子的嗚咽聲似乎又貼著脊梁爬上來。
劉繡娘突然掏出西洋放大鏡,鏡片後的丹鳳眼驀地睜大。
隻見蝶翼上的金粉竟是由數百個微雕的"卍"字紋拚成,每個不足米粒大的字符都流轉著暗光。
"二十兩。"翡翠護甲敲在黃花梨案幾上,"每月交十幅這樣的繡品,但要改繡我們繡莊的花樣。"
喬伊伊指尖掐進掌心。
這價錢尚不夠支付王大夫的診金,更遑論攢錢搬出這被王府眼線環繞的小院。
她望著窗外飄落的紅梅,突然想起繆孤城戰袍上的銀鈴紋——若是能用金絲仿製那圖騰...
"三十兩。"陳公子突然將茶盞往案上一墩,"劉掌櫃沒瞧見這雲霧綃裡摻了冰蠶絲?
昨夜城南驛館走水的消息,想必您也聽說了?"
雅間陡然寂靜,唯有更漏聲滴滴答答。
喬伊伊看見劉繡娘瞳孔驟縮,護甲在繡品邊緣刮出細小裂痕——那裡藏著用冰蓮花汁浸染的暗紋,正是三王府暗衛的標記。
"二十五兩,但要加繡百福被麵。"劉繡娘甩出銀票時,腕間翡翠鐲撞在桌沿發出脆響。
窗外適時傳來貨郎叫賣桂花的吆喝,蓋過了屋頂瓦片輕微的滑動聲。
暮色染紅醫館匾額時,喬伊伊正盯著診脈枕上的金線牡丹發怔。
王大夫的楠木藥櫃散發著苦香,可那貼著"安胎聖品"標簽的青瓷罐,竟要價五兩銀子。
"夫人這脈象..."山羊胡大夫突然噤聲,目光掃過她袖口露出的淡金血漬,"若要母子平安,須得用天山雪蓮配伍人參養榮丸。"
診室外的孫大娘立刻豎起耳朵,頭頂銅錢紋抹額隨著探頭動作晃悠。
喬伊伊攏了攏披風,腹中胎兒突然不安地翻騰起來——就像昨夜井水沸騰時那般劇烈。
"這是上月的診金。"她將繡著金蟬脫殼紋的荷包推過去,裡頭裝著今晨典當玉鐲的碎銀。
藥童掀簾進來添茶時,她瞥見對方後頸有道形似梅枝的刺青,與林護衛劍柄上的紋路如出一轍。
回程路過胭脂鋪,喬伊伊望著琉璃盞裡的口脂出了神。
曾幾何時,繆孤城會命人將西域進貢的朱砂混著金粉,特製她最愛的石榴紅...
"姑娘!"翠兒突然拽住她衣袖。
暮色中的青石板上,幾滴淡金色液體正蜿蜒流向枯井方向,在夕陽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暮色將青石板染成暗金色,喬伊伊攥著藥包的手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