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竟二十三年,臘月二十九。
除夕,淩晨。
紫禁城。
朱載坐在桌邊,手指緩緩在茶杯邊沿上摩挲,裡麵的茶水早已涼透,他卻渾然未覺。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祭祀”與“戰爭”,或者說“儀式”和“暴力”,是一個封建王朝得以維係的基礎。而大朔每年的祭祖,又是其中最為重要的一節,何時、何地、由何人進行,都有其規矩,輕易不得更改。
所以皇帝要將祭祖提前的話一出口,頓時便是一片嘩然,諸位宗室紛紛想要勸阻。其中甚至有幾個老宗室老淚縱橫,儼然是一副準備死諫的架勢。
然而這一切嘈雜,都在皇帝冷淡的眼神之中,陡然安靜了下來。
今夜皇帝過於親和的表現,讓宗室們會錯了意,以為皇帝是要重用宗室。擺錯了位置,自然就會做出不合時宜的事情。
皇帝的眼神,讓他們陡然驚醒。
當朝陛下,從來都不是一位從諫如流的皇帝。
他是由宗室過繼過來即位,踐祚二十三年,哪怕已經多年不履朝政,也牢牢地將整個大朔的權力握在手中的實權皇帝。
在他即位之初,尚未將整個大朔完全攫取到手中之時,就在“大禮議事件”中杖殺了十餘位官員,更在其後的“左順門事件”中廷杖一百餘位官員,當場杖殺了十七人。
總而言之,他是個並不吝於殺人,而且也有殺任何人的權力的皇帝。
宗室們陡然驚醒之後,便齊齊沉默了下來。
此事也就如此定了下來。
而後便有太監客客氣氣地將諸位宗室請到宮內的幾處偏殿入住。
雖然說法是“為防止賊子暗害宗室”,但朱載很清楚,這就是皇帝將宗室們如同待宰的牛羊一般圈了起來,隨時準備宰殺。
朱載望向門外,窗欞之上,映出數道身影。
那是來“保護”他的禁衛。
朱載知道,在他的屋外,至少還有兩位天人供奉在監視著他。
皇帝已經對他起了疑心。
但,他卻並不慌張。
因為——
登、登。
登。
屋頂傳來熟悉的三聲輕響,兩短一長。
李淼從房頂落下,半空中隨手一揮,屋頂被掀開的瓦片便紛紛複位。
“喲,指揮使,還沒睡呢?”
李淼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
“莫打岔,眼下不是說笑的時候。”
朱載嚴肅地說道。
“你怎麼看?”
“還能怎麼看?坐著看唄。”
李淼淡淡的說道。
“明教準備明日動手,皇帝就今天直接打過去。建文帝八成就在皇陵,籍天蕊和陽家人估計也在。”
“之前咱們想的估計都要作廢了,什麼零敲碎打什麼暗中試探什麼從長計議,都沒用了。今天估計就要分出個生死來。”
李淼沾了點茶水,在桌上畫了幾條道。
“建文帝是衝著帝位去的,要是他贏了,宗室們都得死在他手上。”
“至於皇帝,我估摸著是衝著建文帝那個性命雙修的法門去的,要是他今日贏了,老朱家也要滅門。”
“無論他倆誰贏,最後都會對宗室下手,您也是其中之一。到時候他來殺您,我一擋,咱們由暗轉明,要麵對的就是整個大朔朝廷的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