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儀沒有開口,但他留意到了波才的表情,此刻的波才眼神空洞,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顯然已方寸大亂,再也不是先前那個凶狠且足智多謀的大渠帥了。
“波帥!”
何儀忽然猛地跨出一步向前,一把拽住了波才的臂膀,攔下了波才的腳步。
“不必攔我了,你們自己四散逃命吧。”
波才苦笑一聲,看向攔著他的何儀,但心中也不由暗道:“這何儀還是個忠厚人啊。”
“非也!”何儀微微低下了腦袋,拽著波才胳膊的手越發用力道,細聲道,“我欲問波帥借一物,以保平安,望波帥勿吝。”
“勿吝?”波才微微一怔,不知為何心中湧出一股極其強烈的不安之感,下意識張嘴問道,“是何物?”
“我欲借波帥首級!”
何儀猛地抬起頭,那陰鷙的目光恰與波才對上,還不待波才反應過來便見寒芒一閃,一柄短刀狠狠地紮進波才的頸部大動脈。
“啊!”
何儀雙眼圓睜,臉上滿是瘋狂與決絕,伴隨著一聲慘叫,他拔出紮在波才脖頸上的短匕,鮮血如噴泉般噴射而出,濺射到他的臉上、身上,在他的衣衫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波才艱難地轉過頭,怨毒的目光落在何儀身上,嘴唇蠕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也無力回天。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何儀手中的短匕瘋狂地刺向波才的脖頸和心臟,輕易地奪走了這位太平道豫州方大渠帥的性命。
緊接著,何儀拔出腰間的環首刀,手臂高高揚起,又重重落下,一刀又一刀地劈砍在波才的脖頸上,血漬濺射到他的臉上,他卻渾然不顧,眼神中隻有瘋狂,直至切下了波才的腦袋,驚得一旁的彭脫、劉辟與黃邵目瞪口呆,心中駭然。
“反正都不想活了,不如成全了我,讓我討得一條性命!”
這便是何儀心中所想。
然而大家都是黃巾軍,即便一開始沒有想到,有了何儀的帶頭示範,眾人很快便反應過來,紛紛衝向何儀搶奪起波才的首級。
誰都知道,取波才首級投降漢軍者,可活命,可免罪,甚至還可獲封賞。
唐周不正是個典型的例子嗎?
聽說這廝出賣了馬元義後活得不要太滋潤,傳聞太子給他賜了一座府邸,還賜了不少金銀和美人,那日子多瀟灑!
然而這裡的四個人都覬覦著這條活路,可首級卻隻有一顆,這就意味著他們想要的活路是一條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獨木橋。
倒也不是不能四個人拿著一顆首級前去請降,可那般做如何能凸顯出自己請降的特殊性呢?
再者,一份封賞拆成四份,又能撈著多少好處呢?
既然都殺了他們的大渠帥了拿著人的首級準備去換取功勞了,那再殺幾個作為袍澤的小渠帥又有什麼心理負擔呢?
嘿,沒準那位漢家太子還會多封賞他些金銀、美女。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何儀,你小子交出波帥的首級,我便饒你一條性命!”
劉辟摸了摸虯結的須髯,凶戾的眸子瞪向了一手提溜著波才首級的何儀,目光中掠過一抹貪婪,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
“你這嗜酒如命的蠢蛋,你放我一條生路?”
“你放我,漢軍能放我?”
何儀看向這個愚鈍的莽夫,眼中的不屑已然溢於言表,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滿臉的鄙夷。
“嘿,你這瘦竹竿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了是吧?”
劉辟與彭脫對視一眼,一左一右向著何儀撲去。
二人平日裡在黃巾軍中都是以勇武著稱,在來潁川郡之前便對何儀和黃邵這兩個喜歡玩弄陰謀詭計的家夥早就看不順眼了。
波才這等既會玩弄陰謀詭計,武藝上也不俗,還掌握了六萬兵馬的人,劉辟和彭脫是服氣的。
可何儀和黃邵又是什麼人?
打起仗來畏畏縮縮躲在後麵,等他們擊破了最難啃的官軍,他們就專挑世家豪門的軟柿子私兵進攻,仗還沒打完就蜂擁而上哄搶戰利品。
若非波才以絕對的兵力和誘人的利益暫時懾服了眾人,再過些時日沒準這位小渠帥相互之間都會直接廝殺上一場。
然而就當這四人陷入內鬥之際,一陣樹木倒塌的聲響從四周傳來,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除了燃燒聲和慘叫聲外再無刀兵碰撞的清脆聲,已然說明了一切。
樹林外,劉辯騎在一匹白馬上,聽著時不時從林間傳出的哀嚎聲,還有那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儘管以劉辯的身份,是不可能知曉人肉的滋味兒的,然而他還是猜出了這股氣味的來源,頓時臉色變得蒼白起來,身軀微微顫抖,跳下馬來。
“嘔!”
劉辯跪在地上劇烈地嘔吐著,身體前傾,雙手撐地,將今日的餐食全部吐得一乾二淨。
看著太子殿下如此模樣,曹操歎了口氣,翻身下馬輕拍劉辯後背,而後又為劉辯取來一個水囊。
劉辯漱了漱口,看著四周的虎賁禁衛和太子府衛士以及圍在自己身旁麵露關切的一眾臣屬,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容。
“其實殿下不必來的。”曹操輕聲地寬慰著太子。
雖然這麼說有些大不敬,但太子太年輕了,甚至可以說太幼小了,和他的長子差不多大。
看著太子,總覺得就像是看見了自家的孩子似的,忍不住心生關切。
太子嘔吐的表現並不算丟人,正常人第一次麵對死屍都好不到哪裡去,而太子第一次真正接觸屍體便是這般令他們這些手中沾染了不知多少條人命的戰將都感到幾分驚懼的場合……
“孤覺得,孤該看看的。”劉辯輕聲地呢喃著,聲音微弱,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孤隻希望,日後我大漢子民不必再有如此禍事了。”
言罷,劉辯搖了搖頭,拒絕了眾人的攙扶,以手中長劍為倚仗緩緩站了起來,身體搖搖晃晃,倔強地靠著自己踩著馬鐙回到了馬背上。
看著太子這副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卻又無比倔強的模樣,不知為何,在場的太子臣屬們第一次意識到,眼前的這位,並不隻是那個“謀同孝文,霸類世宗”的太子殿下……
他其實也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一個本該在天子和皇後的嗬護下玩鬨讀書,本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