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陳設同樣簡單,並無名貴之物,很難想象這是一位朝中一品大員的居所。
司馬亭的目光在府內一掃,忽然注意到了陳叔的氣息,不由驚訝道:
“陳叔,您已經躋身第六境了?”
陳叔聞言,臉上綻放出了開懷的笑容。
“我們這些老骨頭啊,是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了。我跟著老爺,都活到七十歲了才摸到這第六境的門檻,比不了將軍龍精虎猛,而立之年未到就入了上三境。”
“一轉眼武夫的大限眼看就要到了,上麵的風光,怕是無緣再見了。”他語氣頗為感慨。
武夫九十歲,便是人間大壽,這道壽命的屏障,如同天塹一般橫亙在天下所有武夫麵前。
司馬亭沒有接這個略顯沉重的話題,轉而問道:
“老爺子現在在哪裡?”
“哦,老爺此刻正在書房呢,中書省的那幾位大人也都在。”陳叔回答道。
司馬亭聞言,眉頭微微一皺,腳步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
中書省的大人們這麼晚還留在老師府中,恐怕不是為了尋常之事。聯想到最近黃河治理的棘手問題,他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先不忙去稟報,等他們聊完吧。”司馬亭沉吟片刻後說道,“陳叔,帶我去膳房對付一口吧。今日去謝家,有女兒家在,不敢多吃,怕嚇著人家。”
陳老聞言,臉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被司馬將軍瞧中了,那可是真有福氣了。”
陳老,昔日僅是師尊座下侍讀書童,司馬亭自小就認識,還指點過他武學。
提及那位師尊,司馬亭心間除了滿腔敬仰,更藏著一份難以言喻的神秘。
自幼伴其左右,聆聽教誨,他年紀越大越看不清這位老師。
師尊與四先生之間,既是師徒,亦是摯友。
尤為奇異的是,師尊看似隻是普通人,未涉武道之途,亦不通神魂修煉之法,僅以一介凡人之軀,行走於世。
然則,昔年曾有上三境的武道強人,妄圖行刺殺之道。
正午的馬車之內,外界無從窺探,唯見一抹指光,武夫的頭顱,竟在那輕輕一指之下,如朽木般爆裂。
老師以一介布衣,竟能穩坐朝堂六十年風雨不倒,任憑世事如棋局局新,他自巋然不動。
夜幕降臨,晚膳過後,司馬亭靜候於唐府一處古色古香的書院之內,心境平和,絲毫不顯急躁。
摸了摸手中謝觀給寫的關於“仁人誌士”的體悟,想必老師也會驚喜。
約莫一個時辰的光景,兩道身影緩緩步入,司馬亭即刻起身,語態恭敬至極:
“老師!”
“義舉,你來了!”
司馬亭,字義舉,此字乃師尊親賜,寓意深遠。
回應他的是一位氣質平平的老者,身著尋常衣物,發絲略顯稀疏,皮膚泛黃且鬆弛,但仔細端詳,仍可窺見年輕時必定是位俊俏男子。
老者一雙眼睛已經看起來沒有什麼精神,負著手慢悠悠走來。
唐子昂已是耄耋之年,馬上就要百歲大壽。
唐子昂在大齊朝中也被稱為“病虎”,“病太歲”,倒不是說他身有疾病,而是他在朝堂之上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這些年來也少有發表政建,甚至禮部的權利也是逐漸交出。
“見過司馬將軍!”
在唐子昂身後還跟著一儒生打扮的中年人,雖不穿官服,一身儒衫也是穿的磊落。
身形有些消瘦,臉色枯黃,似乎是早年生過大病落下的,半邊臉看起來頗為僵硬,不過眉宇之間倒是一派沉穩之色。
司馬亭自然認識此人,他便是中書省的陳魯,現任中書省檢校官。
近些年來,陳魯名聲鵲起,一年中連升幾級,其出身平民,與老師唐子昂的身份背景頗為相似。
尤其是今年年初,他陳奏的《治安疏》更是針對大齊的民生問題,提出了改革時政、長達數萬言的主張。雖然蘇相並未完全采納,但這份奏疏仍在內閣傳閱,引起了諸人的關注。
難道他拜入了老師門下?
不然也不會相談到這個時辰,要知道在汴京有著內閣的“懸鏡司”。
是蘇相轉門設置的特務組織,朝堂之中的官員一日的出行幾乎都是有記載。
這種特務組織在古來是專門服務於皇家的,現在皇權龐落,被蘇相所用。
今日陳魯在老師府中,蘇相肯定已經得知。
然而,此時陳魯的麵相卻顯得愁苦不已,與往日那個沉穩乾練的形象大相徑庭。
司馬亭心中的疑惑更甚,他記得前幾日朝堂之上,關於西邊戰事,陳魯提出的出兵朱崖郡的方案已經被采納,這幾日應該“春風得意”才是。
唐子昂已經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司馬亭和陳魯,緩緩開口道:“還不是為了治理黃河一事。咱們陳大人啊,和九大姓的幾位大人物可是吵得不可開交,差一點就要動刀子了。”
“要不是老夫手腳麻利,今晚咱們師徒怕是要去懸鏡司的獄中探望他了。”
陳魯聞言,麵露無奈之色,道:“老上師,你就不要如此取笑我了。隻是這些九大姓不食肉糜,他們根本不理解百姓的疾苦。”
司馬亭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下,這幾日他為了婚事去朝中批了條子,因此並不知道朝堂上發生的這一番波折。
他原本和陳魯並不太親近,但心中卻對陳魯的為人頗為敬佩。
此人極其不喜歡九大姓之人,儘管九大姓中有不少人看中了他的前途,願意和他交好,甚至用馬車送去金銀,都被他拒之門外。
他還在門口立下了一塊牌子,上麵寫著“打烊一年”,一時間傳為汴京的趣事笑談。
唐子昂打趣道:
“咱們的陳大人今日可是硬漢子,九大姓在朝中勢力龐大,你如此與他們針鋒相對,怕是明日又要出風頭了。”
“正巧,你對麵之人就是九大姓司馬家的老三。。”
陳魯看了一眼司馬亭搖了搖頭。
“司馬將軍,在劍南道所立下的功績,我早有耳聞。絕非是與那些隻顧私利門戶私計、不顧百姓死活之人。”
“陳魯身為朝臣,自當以百姓的福祉為重。若是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而置百姓的生死於度外,那我還有什麼顏麵站在朝堂之上?”
“如今,黃河水災的形勢比大隋戰事更為緊迫,但蘇相卻似乎一直將注意力放在西邊。這怎能不讓人心生焦慮?”
司馬亭倒是想起這位陳魯乃是劍南道水災之時家破人亡,一家十人隻活下他一口。
聽到此處,老人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精光。
陳魯長歎一口氣。
“今日這李家老二公認反對治理,說是黃河改道是此地百姓不忠不孝此乃是該有的天災。”
“那諸葛家更是居心叵測。他們聲稱若要治理黃河,就需將災民集中起來。這樣一來,人多勢眾,一旦有人振臂一呼,豈不就要挑動天下反?這種險惡用心,實在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