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公服官吏再次回到李奕身前:“若依眾人之言來看,確是對方生事在先。”
說到這,對方有些猶豫道,“可你這當街傷人性命……”
在如今這個世道下,武夫們橫行霸道慣了,鬨出人命的事也不罕見,況且還是死者挑事在先,這案子可大可小。
然而眼下是在東京城中出了命案,死的還是禁軍都指揮使的侄兒。
公服官吏自然不敢妄下斷論。
“殺人者未必是殺人之罪,我隻是一時激憤失手,並無蓄意殺人之心。”
李奕當即辯解道,“難道眼見親屬遭人欺辱,我連反抗勸阻都不行,隻能忍氣吞聲不成?”
“按照《永徽律疏》中的六殺,我最多隻是過失殺人,應不以殺人罪論處。”
在五代亂世的背景下,律疏規條等混亂不堪,但大體上還是沿襲唐製。
而此時後周尚未定法,皆用唐之舊典,《永徽律疏》作為唐律的範本,自然具有權威性。
就算要認下殺人這個事實,那也要往過失殺人上靠,因為過失殺可以用銅贖罪。
“哦?”公服官吏聞言有些驚詫。
這個時代下層武夫們能識字的都不多,更彆說去了解相對偏門的律法典籍。
而這位李押衙言談措辭間有理有據,行為舉止也頗有氣度,半句汙言穢語都沒有吐出口。
哪有武夫遇到這種事不罵娘的?
“駕!”
就在這時,一名騎士從街口處匆匆趕來,駕馬的是一位黑臉的大漢。
公服官吏明顯認識對方,快步迎了上去,率先招呼道:“趙虞侯。”
“宋參軍。”黑臉大漢翻身下馬,生硬的回了一句。
這大漢的相貌頗具特色,臉大額寬、脖頸粗短,膚色黑的像碳,且身材略胖、膀大腰圓的。
李奕甚至懷疑後世戲曲中的包公形象就是以這位趙官家為原型。
“……”
趙匡胤徑直走到死者跟前,低頭默然盯著屍體,本就黑炭似的臉,好似變得更黑了。
瑪德,來的真快!
李奕腹誹了一句,隨即走到趙大身側,抱拳道:“趙兄……”
他本想放低姿態,說些軟話道個歉,但話到了嘴邊,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若隻是把人打傷了還好說,可眼下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都已經涼得透透的了。
說再多又有什麼用?
“……”
誰知趙匡胤根本沒有回應,甚至連腦袋都沒動一下,依舊低頭盯著屍體。
“呃……”李奕不免有些尷尬。
眼見趙匡胤沒給自己什麼好臉色,他索性不再開口自討沒趣,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趙虞侯,此間案情已大致明了……”
公服官吏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生怕這兩位一言不合動起手來,連忙開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麵。
若不然到時候事情鬨大了,他這個法曹參軍也脫不了乾係。
……
“何至於此……唉!”
聽完案件的緣由,趙匡胤歎息一聲,終於轉過身來,“奕哥兒,這事讓我很為難……”
要說他對這位表弟有多親近,那肯定是睜眼說瞎話,他比對方大了整整十歲。
姑姑帶著這位表弟投奔過來之前,雙方攏共也就見過幾次麵而已。
哪裡會有什麼深厚的感情?
甚至遠不如他那幾位交往甚篤的軍中兄弟親近。
可對方終究是他有血緣親情的表兄弟,而且還是他嫡親姑姑的獨子,他這做侄兒的總不能向著外人?
偏偏殺人者和他也算是熟識,又是自家表弟主動招惹。
若是他幫親不幫理硬要追究鬨大,又讓其他那些軍中兄弟如何作想?
他們或許會覺得他趙匡胤不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而且先帝駕崩不久,新皇才剛剛繼位,朝堂內外局勢不穩,在這關鍵敏感的時期,行事更是要穩妥謹慎。
不管於公於私,趙匡胤心中都有著諸多顧忌。
所以他確實是真的覺得十分為難。
“難辦?那就彆辦了!”李奕差點就脫口而出這句名梗。
好在這句不合時宜的梗最終還是被他咽了回去。
如今局麵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並不願主動跟趙匡胤撕破臉皮。
李奕隻能一臉懊惱道:“此事怪小弟魯莽,惹下這般過失,還請趙兄節哀。”
說話間,他瞥了眼趙大的臉色,卻沒看出多少端倪。
不過想從趙大臉上看出什麼來,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這臉太特麼黑了!
李奕又道:“不管最後依律如何判罰,小弟一力擔之絕無怨言。”
他這番話給足了趙匡胤麵子。
不過在言語間隱隱強調了“依律判罰”四個字。
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開封府要依律肯定是要依唐律,正如李奕先前跟那位公服官吏所說,他最多隻認下過失殺這個罪名。
而過失殺是能以銅抵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