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大道的儘頭,一棟新古典主義的建築屹立在鬨市區之中,兩側是草坪與鬆樹,一根根旗杆上的旗幟隨風飄揚:愛士威爾城、格林德沃學院、城邦執法官、南大陸空港、諸王聯盟.
這棟建築由來自腓烈的建築師設計,建於三十年前,被譽為愛士威爾城騰飛年代的縮影。一眼望去,粗野雄渾的厚重感撲麵而來,一根根羅馬巨柱像是拱衛在殿堂前的列兵,大樓猶如沐浴在磅礴的光輝裡,穹頂的圓蔥角與遠方的格林德沃之眼遙遙相對。
這裡是這座城市的心臟,權力彙集於此,這裡是議院,是政府,是法院,是於諸王格局中獨立而出的民主行政機構,由市民選舉誕生的九名議員在議會中把持著城市運轉,他們是愛士威爾這艘大船的掌舵人。
埃隆踩著波斯藍絨地毯步入議會大廳,議員們坐在柚木雕刻出的高台上,如圓環般環繞著整座大廳。
高高在上的席位共有九把,椅背兩高七矮——兩把最高的椅子屬於議會議長,與格林德沃的校長。
當埃隆落座後,旁邊便傳來女人的輕笑聲:“小帥哥,聽說你前幾天跑到西威爾查稅布蘭森先生真把家族交給你主事了?”
埃隆席位前的金色銘牌並不屬於他——【布蘭森議員】指的是他父親。
“我父親還在養病,不常出門。但我做的每一件事都詢問過他的意見,我會向他轉達您的問候,感謝您的關心,尤金妮亞女士。”埃隆微笑著讚美道:“您換了新發型啊很好看,每次您的妝容都讓我心喜。”
“哎呦,這小嘴還是這麼甜~”
尤金妮亞是個看起來有些年紀的婦人,大膽前衛的妝容與一身狐裘讓她看起來風韻十足,她挑逗地俯下身子,不經意間對埃隆露出領口下雪白的乳溝,輕笑道:“今晚要不要來阿姨家裡喝杯茶?”
埃隆瞬間抬高了目光,但笑容不改:
“您的丈夫恐怕不會很歡迎我,還是挑個白天的時間再上門拜訪吧。”
“沒事沒事,他不會介意的,你倆可以一起來嘛,阿姨受得住哦~”
尤金妮亞的調笑聲並不放蕩,像是說來玩玩的。但她停留在埃隆肌肉線條分明的脖頸上的目光,卻真帶了一絲滋潤的打量意味。
“哼!荒唐的貴族——”
在大廳對麵,一名肥胖到有些油膩的議員陰陽怪氣的嗆聲道:“如果不是尤金妮亞這個姓氏,你丈夫能忍你到今天?”
“哎呀,那哪有亞曆山德議員您能忍?能忍住那麼多年不清理下水道,山下那些老鼠能從下水道跑到山頂來殺人,可多虧了你的忍耐啊~”
尤金妮亞捂著嘴巴笑起來:“忍吧忍吧,等你的議員位置被埃隆坐去,你就要忍一輩子咯~”
嗙!!
亞曆山德·卡夫勃然大怒地一拳砸在桌上,臉上肥肉氣得一抖一抖的:“放你媽的屁!城市下水道每年都有在好好維護!是那群該死的西大陸匪徒在搞破壞!你這個巴伐利亞來的婊子懂什麼——”
其他議員們津津有味的看著他們爭吵,無人出聲製止。
愛士威爾城議會雖在名義上是民選議會,但稍微關注一些時政的人都知道這九名議員是什麼成分——
既不愛士威爾,也不民選,更不議會。
例如議員尤金妮亞,她就不是愛士威爾人,而是來自南大陸巴伐利亞王國的貴族。
通過與本地人結婚,獲得了參政權,在議會中為巴伐利亞的煙草業與畜牧業爭取利益。
像她這樣的王國代言人在議會**有五位,除了巴伐利亞外,還有愛士威爾的三個鄰國:不列顛聯合王國、羅恩王國與希麥公國,以及愛士威爾最大的貿易夥伴,處在遠洋對岸的東國。
他們都是貴族,來愛士威爾當議員隻為了保障祖國的利益。
這些人的選票由各國企業的雇員們提供,東威爾市民中有近百分之五十的人口都是外企雇員與雇員家屬,選票與市民的飯碗綁定,隻要企業不倒閉,他們就可以在議會中為所欲為。
而真正算得上愛士威爾本地勢力的隻有亞曆山德家族與布蘭森家族,他們是千年前就在愛士威爾山定居的北大陸人,被勇者梅林連帶著山一起搬來了南大陸。
亞曆山德家族是愛士威爾最大的地主,經營房地產與建築生意,依賴著學院帶來的人口與紅利,在過去千年中都過得順風順水。但自從奧術工業革命時代到來後,亞曆山德家族便迅速被主營貿易的布蘭森家族超越,風光不再。
尤其是格林德沃之眼落成後,壟斷了空中航運的布蘭森家族幾乎要將亞曆山德家的業務饞食殆儘,最為明顯的表現便是選民的站隊。
如無意外,等到年底舉行五年一屆的議員選舉,埃隆就將頂替掉亞曆山德家的家主卡夫,成為布蘭森家的第二名議員。
議員們對此看法各不相同,他們本該都站在埃隆這邊,畢竟布蘭森家族掌管的空港關乎所有人的利益,但埃隆這個人卻不是很好的合作對象——他想消除各國對愛士威爾的影響。
他的政治主張非常激進,包括維護外企雇員們的自由投票權,驅逐各國安插在執法官中的“教官”,把直接派發給各國的短途航線經營權改為讓資本參與的自由競價模式
老布蘭森議員自兩年前病重後,埃隆便一直為父代行議員職責,隻要老布蘭森沒死,這個議員位置就會一直把持在布蘭森家族手裡。若埃隆再搶走亞曆山德的席位,手握兩票的他還真有可能實現自己的主張。
隻需要超過半數議員同意,就能推行新法案。愛士威爾城議會並不是嚴格的六票通過製,因為學院與東國的代理人通常都是棄權的——無論愛士威爾如何改革,東國都是最大的貿易夥伴,南大陸內部如何鬥爭不關他們的事。
學院不插手政治,屬於校長的那個椅子雖然有著最高的一票否決權,但千年來幾乎從未用過。
手握兩票的埃隆隻需要再爭取到議長的兩票,便能與王國代理人們的四票打平,四個國家中萬一再有一個被布蘭森家族買通,那城議會將變成埃隆的一言堂,想怎麼改革就怎麼改革。
從現在來看,巴伐利亞的尤金妮亞議員就很有倒戈的傾向。
巴伐利亞不與愛士威爾接壤,在利益分配中也是最吃虧的一國,放棄一部分用不到的長遠權益,來換取與布蘭森家族的交好,這是筆劃算的買賣。
木槌砸落的聲音終止了尤金妮亞與卡夫的爭吵,眾人這才發現,不知從何時起,最高的兩個席位已有人落座。
屬於格林德沃學院的校長代理人赫墨,與議長瓦倫·弗拉基米爾。
“肅靜。”
瓦倫·弗拉基米爾的泰繆蘭官話帶著濃濃的北大陸口音,特色極重的彈舌讓人一聽就知道他是腓烈人。這個高大的男人倚靠在屬於議長的座椅上,身前擺放的銘牌卻不是“議長”,而是“弗拉基米爾總督”。
銘牌上之所以寫著總督,是與愛士威爾特殊的曆史有關。
在千年之前,為了不讓腓烈帝國利用學院培養出的奧術師發動戰爭,勇者梅林將格林德沃學院連帶著整座愛士威爾山一起搬來了南大陸。他所選擇的新校址本是塊無主之地,誰能想到腓烈帝國卻堅稱“山”依舊屬於帝國,山上的城邦也是帝國在南大陸的飛地。
這在法理上還真挑不出毛病,如果梅林要建造獨立的議會製城邦,必須經過帝國同意。
經過一係列漫長又曲折的政治鬥爭,帝國終究還是向勇者屈服x放棄了愛士威爾山的實際控製權,僅保留名義上的領土歸屬。而作為解放土地的代價,愛士威爾城議會的議長將由腓列帝國指派的“總督”擔任,無需選舉,且總督在議會中一人擁有兩票。
在學院帶著奧術師們離開後,帝國陷入了長達兩百餘年的動蕩與衰弱,而愛士威爾的總督也在學院與各國勢力的夾縫間寸步難行,權利基本被架空,成了有名無權的議長。
尤其是近年來愛士威爾高速發展,北大陸又恰巧被迷霧海封鎖,瓦倫隻能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當了快二十年的光杆司令,可謂一點權利都沒有,最大的價值便是他手握的議長兩票。
如果不是這兩票的存在,他那一錘子砸下去爭吵根本就不會停。
“今天是4月2日,周一,愛士威爾城議會1454年第十四次議事現在開始.”
伴隨著瓦倫毫無感情的宣讀聲,一旁的書記員開始迅速敲動打字機,將會議內容記錄下來。
“那麼,按照慣例,我請各位起立,隨我一起向愛士威爾的主人,永恒的腓烈帝國獻上忠誠——”
瓦倫站了起來,麵朝北方,頭微微上仰,手掌朝下舉到太陽穴處,肅穆的說道:
“偉大的泰繆蘭帝皇,我們聯合在您的禦座前,接受您的領導,擁護帝國的意誌,履行帝國的律法,執行帝國的決定,我們必將打破舊世界的枷鎖,光輝的理想必將實現”
打字機急促的敲響,隻有瓦倫一個人站在那自顧自的高喊,其餘議員根本鳥都不鳥他,包括赫墨都坐在椅子上沒動,偌大的議會大廳內瓦倫一個人對著牆壁激情四射,像在搞什麼行為藝術。
尤金妮亞無聊的打了個哈欠,如果不是這家夥每次在開會前都整這麼一出,恐怕不會有人記得愛士威爾城在名義上還屬於帝國。
“.每次記他的忠誠語錄都得浪費一張紙,你說帝皇能知曉隔著半個世界之外的城市有人在對他獻忠誠麼?”
尤金妮亞對著埃隆小聲談笑道:“總督先生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祖國都不好說,天天喊這些給誰聽.”
埃隆沒有接話。
他的目光落在瓦倫肅穆的臉上,仿佛想通過這個北國男人的眼睛,看到他所堅信的東西。
在議長瓦倫的忠誠環節結束後,便是例行的行政會議。
內容乏善可陳,增加往西大陸運軍火的航線、應對雨季的排水係統修繕、預算撥款、財務審計、地皮買賣、道路翻修、過去一周中幾十起在西威爾凶殺案的簡單彙報.
所有涉及利益分配的事早就在台麵下談好了,此時無非是念一遍結果,除了議長、格林德沃和東國代表例行棄權外,基本都能一致同意通過。
枯燥的行政工作不被議員們關心,所有能外包給企業的工作都被外包了出去,而像稅務、治安之類的問題則丟給專業的政府職員處理。
愛士威爾有的是錢,光是航空稅一項都能頂得上一些小國全年的稅收,再加上實際需要討好的隻有東威爾的十幾萬市民,治理從來不是什麼問題。
至於西威爾,除了針對西威爾的企業收稅外,城議會為西威爾花過最多心思的事便是在那些刑事案件的死刑核準上簽字,西威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居民都沒有選票,不配被議會服務。
在例行的行政會議結束後,便到了議會真正該發揮作用的環節——吵架。
“本次會議前,共有三名議員提交了議事申請”議長瓦倫將備忘錄翻過一頁,不急不緩的說:“接下來按照順序,請埃隆代議員首先發言。”
所有燈光驟然暗了下來,隻剩埃隆頭頂那盞巨型射燈還對著他,孤獨的光柱猶如把議事大廳的舞台遷到了他腳下。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燈光照亮,他根本沒有發言稿,親和但不失嚴肅的聲音從擴音器中傳出,在浮華的穹頂下回蕩:
“關於上個月25號的雲端大道珠寶店慘案,受害者家屬們每天都在詢問調查進展,無論是向我,向警署,還是向各位”
他的目光在環形大廳中緩緩掃過,在珠寶店中死去的權貴太多,在座的每位議員這些天都不太好過,所以他們很期待這位在媒體前放話會查清真相的年輕人會說什麼。
亞曆山德·卡夫暗暗咬牙,知道自己要遭重了。
正是因為東威爾下水道年久失修,才能讓兩名歹徒在搶完珠寶後安然無恙的撤離。城議會撥給下水道的修繕預算在他的乾涉下,一年比一年高,但實際上那些錢都進了他的口袋,下水道已經快十年沒修過了。
本來不修也沒啥大事,無非是將該排到山腳的雨水排到半山腰,雨季時西威爾部分街道可能因此發生洪澇,但這種事根本無關痛癢,誰能想到竟然有人利用損毀的下水道偷渡到東威爾?
他聽說埃隆這一周來在到處收集證據,甚至去了好幾趟西威爾,不由深感擔憂。這個布蘭森家族的繼承人雖然年輕,但手段卻異常老道,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要麼不發難,一旦發難就絕對做好了萬全準備,打得人還不了手。
但卡夫沒想到的是,埃隆竟然率先將矛頭對準了學院——
“尊敬的赫墨院長,對調查幫助最大的三具劫匪屍體被校務處收走,已經過去八天了——請問學院調查出什麼結果了嗎?”
安靜了好一會,黑暗中才傳來沙啞的回答:“還在調查。”
埃隆立馬追問道:“還需要調查多久?請您給出一個期限。”
聽到這語氣不善的話,老人的眼睛眯了起來,他傾頭打量起埃隆,琺琅質眼鏡斜架在鼻梁上,露出的半截眸子仿佛散發著森冷的光。
“你是想讓學院給你一個交代?”
“是市民需要學院給一個交代。”埃隆脊背挺拔著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