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井兄弟用塊門板抬著原野,正沿著瀉湖快速逃離竹內莊,身邊是阿清,身後還有阿滿和二十多個丟盔棄甲的郎黨,而更遠處,是追兵搖曳的火光,是正熊熊燃燒的南門口。
之前南門口街頭攻防戰,阿滿用“裝死神功”偷襲打死了林貞政,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戰局,讓他們趁機強行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有時間能縱火燒門逃了出來,但林貞政的死也完全激怒了林家,特彆是激怒了林貞政的父親林勝貞,縱火燒門也僅就是拖延了一小會兒時間,林家的大股人馬已經追在後麵,看樣子不把他們弄死不會罷休。
而更重要的是,原野傷得很重,被人用鈍器打中了腰肋,疑似肋骨斷了一兩根,現在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隻能被抬著跑。
“不行,這樣我們逃不掉!”阿滿一腳踩進一個泥坑,腳下踉蹌差點一頭栽倒在地,連咳了好幾聲才穩住身形,鼻子卻又開始流血,回頭再看了一眼遠處追兵的火光似乎又近了一點,感覺情況依舊沒好轉多少,被追上是遲早的事。
黑夜對他們逃脫太不利了,打火把會給敵人指明方向;不打火把又根本看不清腳下,根本逃不快,而隻要這麼拖下去,等天一亮敵人敢騎馬狂奔了,到時隻憑手頭剩下的這點戰力,隻能等死。
這是之前他們沒預料到的狀況,完全沒想到林家會咬著他們不放,更沒料到原野會傷到肋腹,成為逃跑時最大的累贅。
隻是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
阿滿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快跑幾步抓住一直守著原野的阿清問道:“他情況怎麼樣了?”
阿清腳步不停,輕輕搖了搖頭,但馬上想到這裡太黑,又輕聲補了一句:“不太好!”
阿滿拿出火折子晃了晃,借火光一閃瞧了一眼原野,隻見他滿頭大汗,緊閉著雙眼,似乎因為過度疼痛,已經處於暈迷狀態,但這時情況緊急,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使勁掐了原野好幾把,連續向他問道:“我們甩不掉林家的人,現在怎麼辦?”
原野肋骨被那名粗矮武士打斷了,哪怕呼吸都會引起肋骨折斷處摩擦,痛得錐心刺骨,而躺在門板上隨著桃井兄弟在黑夜裡深一腳淺一腳小跑,痛楚加倍,已經比生孩子的痛感還要強,大腦已經接近關機,被阿滿折騰了好一陣子才清醒一點。
他醒了依舊痛得厲害,勉強弄清情況後心情卻很平靜,估計自己這次在劫難逃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他儘力了,身為一個普通人他努力想要活下去了,出了意外他也沒辦法,也就隻能平靜接受結果。
失敗人人會遇到,沒什麼稀奇的,可惜亂世求生不能重新來過,這倒有些可惜。
好在他也沒白來一趟,還是多少做了些事的,至少把猴子坑的不輕,也算積了點小德。
他仰望著星空,已經接受失敗,強忍著彆再暈過去,輕聲吩咐後事,“應該是沒辦法了,把我和門板一塊扔湖裡吧!然後你們去找彌生他們,把錢分一分,儘量讓我朋友……多活一段時間。等他去世了,或者……等你們沒耐心了,就把他火化了,骨灰埋到伊勢山裡。”
頓了頓,他又拍了拍阿滿的手,再看了一眼旁邊的阿清,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這段時間多謝你們了!真的多謝了……”
他重複完這句話,井七郎一腳踩空一顛簸,他腹肋又是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又閉上了眼睛,這次真的被強製關機了。
阿清眼圈瞬間紅了,一咬牙就對阿滿說道:“我去引開他們!”
“沒用的,他們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都去追你一個人!”阿滿想都沒想就回了一聲,看看她,再看看已經又沒多少意識的原野,臉上的表情很猶豫。
說句實在的,她對原野也算仁至義儘了,吃了他的飯和肥雞,拿了他的鐵炮和胴丸,她也跟著他出生入死,以命相搏過,哪怕就是現在都胸口發悶,背後火辣辣的疼,和她吃掉拿的那點東西完全能抵掉。
所以,現在她就是真扔下原野跑路,原野就是死了也埋怨不著她。
隻是……
她回憶了這一年來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終於長歎一聲,垂頭喪氣道:“算了,還是我去吧!我就知道我不是享福的命,享了福總要遭報應的,現在果然報應來了,所以算了吧,還是我帶人去引開他們!”
“還是我去吧,姐姐!”阿清眼圈更紅了,咬牙道,“我在這裡埋伏一下,也許可以殺掉對方的主將……”
“彆想美事了,後麵好幾百人呢,你又不是神仙妖怪!”阿滿心很大,難受了一會兒又不難受了,直接打斷了她的話,“而且你逃跑的本事沒我厲害,我去不一定會死,你去死定了!”
“姐姐!”
“行了,咱們倆不用讓來讓去的!”阿滿主意已定,感覺原野待她夠義氣,那眼下就到了她回以義氣的時候,直接道,“按我說的辦吧,你帶他進濕地,拖著他走,我帶林家的人去兜圈子!”
頓了頓,她又有些不甘心道,“當然,萬一我死了,你要記得和這家夥說一聲,一定要把林家殺乾淨,一隻雞也不能留,不能讓我白死了!”
阿清長長吸了口氣,閉了閉眼再睜開,用力點頭道:“我會的,姐姐!你一定不會白死!”
“彆你會啊!你又不行,搞不好要白送性命,但這家夥很能賺錢,讓他賺夠了錢雇人去乾,他肯定能做到!”
阿滿丟下一句話就不再理會阿清,轉頭大聲喝令郎黨們停下來,讓他們快點去湖邊喝點水恢複一下體力,順便紮些火把出來,而她借此時機招呼過來一名織田家的郎黨,讓阿清將其擊暈,又從原野身上解下還沒來得及丟掉的“板胴”給他胡亂套上,感覺在黑暗中冒充大將糊弄人也差不多夠了。
她非常冷靜,動作有條不紊,幾分鐘就把這些事辦完,然後她就把原野推給阿清,吩咐道:“你們走吧!先在這附近藏一藏,我引開林家的人後你再拖著他進濕地,往反方向繞,然後……然後再怎麼辦,等他醒了你再問他吧!”
阿清默默點頭,在黑暗中用力看了她一眼就拖著原野笨重的身子進入蘆葦叢,而阿滿手按刀柄,陰測測盯著桃井兄弟道:“抬上這家夥繼續跟著我走,敢跑我現在就砍死你們,換兩個人接著抬!要不跑的話……隻要這次死不掉,那家夥的性子你們也清楚,回頭房子屋子田地錢財老婆都少不了,怎麼選你們自己看著辦!”
桃井兄弟倒有心理準備,也沒猶豫,過去把“假冒版家主”放到門板上,抬起來就老老實實跟在阿滿後麵,而阿滿又揮舞著刀把郎黨們都叫回來,開始接著忽悠人,要求所有人加快速度跟她走,並以原野的名義許以重賞,隻要能把原野安全送出去,每人保底賞一百貫,以後還送家宅、佃田、老婆。
總之一句話,跟著她拚一把,要是能把敵人甩掉,從此三代就不用愁了!
能不能給子孫爭一份家產,就看今夜!
她強行鼓舞了一波士氣,避免了突然潰散的危險,再看看林家的人已經追得很近了,立馬帶著所有人拐了個彎出發,向著河流流入瀉湖的方向去了。
沒了原野這個笨重的累贅,再加上點起了火把,他們的速度猛然加快,一時之間倒和後麵林家的速度差不多。
兩隊人就這麼一前一後沿著湖邊跑到了河邊。
這時天也逐漸亮了,林家的人終於敢騎馬追擊了,沒多久一小隊騎馬武士就追上了他們,不停冷箭牽製,慢慢將他們逼入一處小河灣。
阿滿還沒放棄,想再拖一會兒,再次加大賞金額度,領著精疲力竭的郎黨們原地據守,又拉扯了好大一會兒才在林家大隊人馬趕到後放棄。
她扔下郎黨們就不管了,完全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吃了這碗飯該死就要死,隻帶著桃井兄弟和“假冒版原野”逃到河邊高處,衝桃井兄弟說道:“行了,你們也逃吧,接下來生死看運氣,不行就投降!反正活下去,將來有得救的機會!”
她說完也不再管桃井兄弟,用力掀翻門板,把“假冒版原野”直接掀進了河裡,而這時林勝貞也騎著馬帶著人趕到,隻看到“原野”掉進河裡,濺起一大片水花,冒了幾個泡就沉底了。
他一時臉黑如鍋底,緩緩抬起手,他身邊的武士立刻張弓瞄準阿滿,而阿滿知道自己投降絕對沒有好下場,直接一臉怪笑,衝林勝貞比出一根中指。
她自從學會了這個動作後,每次衝原野比劃,原野總是麵容扭曲,一臉痛苦,她立刻就猜出這絕對不是什麼好意思,現在林勝貞也可以享受到了!
然後,她立刻就挨了好幾箭,翻著跟頭掉進了河裡,也濺起一片水花,冒了幾個泡就消失不見,隻在河麵上留下大片的殷紅血跡。
很快,這些血跡被流水一衝,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