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阿滿險死還生,突然出現在原野麵前,占用了他大部分注意力,而此時少女盈盈相問,原野這才有閒心仔細打量她。
她穿著一身深藍色、略顯陳舊的小袖,頭戴黑色的袖頭巾(一種把頭發和脖子都紮緊的防風頭巾,也叫禦高祖巾),而袖頭巾裡有幾縷烏黑碎發俏皮地散落在她光潔的額前,襯得她的瓜子臉越發小巧精致。
她的五官也很精致,細眉如含黛,眼兒彎彎,瓊鼻挺翹,此時仰著臉兒在笑,俏皮中又有三分少女的嫵媚,也算個小美人,不輸給阿清多少。
原野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衝她笑道:“您說的對,救人性命確實不該挾恩索酬,但承諾是另一碼事。”
小袖少女微微一怔,有點沒弄懂他的意思。
她又不傻,怎麼可能相信阿滿真值一千貫,但眼下她很缺錢,再加上之前阿滿一直在碎嘴子吹噓原野是個大富豪,所以有棗沒棗她都要來打兩杆,哪怕冒些風險也要來打兩杆,甚至她之前放任虎太郎一直瞎嚷嚷,以及以退為進的喝斥,也隻是為了方便討價還價而已,畢竟一千貫沒有,三五貫怎麼也要給吧?
結果她聽原野的意思好像是準備認賬,這就有點奇怪了。
她內心瞬間狐疑起來,仔細打量了原野一眼,有些拿不準了,想了想嫣然一笑,試探道:“大人您誤會了,那隻是個玩笑,不是什麼承諾,您的……一開始在河裡也隻是喊了五十貫。就是這五十貫我都覺得像玩笑了,您覺得呢?”
真給她一千貫她也不敢拿,隻是她真的缺錢,現在他們兩個人隻有一堆破爛,可以說身無分文,連飯也吃不起,怎麼也要拿一筆錢走。
五十貫不行,五貫也可以商量。
原野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不知您怎麼稱呼?”
“失禮了,大人您叫我千代就好了。”小袖少女馬上笑眯眯施禮道歉,對原野突然換話題也不急不燥,很有耐心。
原野稍等了一下,沒聽到她報父親或兄長的名字,微微有些意外,但也不便追問,便又客氣地說道:“原來是千代小姐,那如果不介意,請進去稍微休息一下吧!隻是我這裡目前條件有限,可能無法好好招待兩位,還請多多見諒。”
她身邊的虎太郎馬上又握住刀柄,神情更加警惕,但千代左右瞧了瞧,再看了一眼原野,也沒多猶豫就笑道:“那就打擾了,野原大人。”
“哪裡,二位能把阿滿送回來,我怎麼感謝也不為過。”原野語氣很客氣也很真誠。
他說完後就帶著一行人前往營地中心。這裡多少還像點樣子,但還是些窩棚,僅就是相對較大,也比較整潔而已。
他先讓彌生和小侍女們準備熱茶飯菜招待兩位客人,自己先帶阿滿去察看傷勢——虎太郎多少有點愣頭青,這時還有拿阿滿當人質的意思,不太樂意讓阿滿就這麼離開身邊,隻是被千代低聲阻止了。
原野也不在意,先去另一間窩棚檢查阿滿的傷勢——把脈什麼的無所謂,傷口是阿清看,看完再告訴他,古代這方麵還是要注意的。
等做完檢查,阿滿的情況不算樂觀,雖然之前她一直“哈哈哈”看起來很興奮的樣子,那隻是她天性如此,再加上終於找到他們了,一時激動才特彆活躍,而實際上她身上不算小傷也有七處傷口,有四處還在胸腹,以及大量失血過,現在正處在氣血兩虛狀態,一不小心極有可能留下後遺症,甚至大大減短壽命。
原野麵色嚴肅,開始琢磨怎麼給她補回來,而阿滿根本不在意,她是活一天樂一天的性格,覺得自己能活著回來已經是狗運逆天了,彆的都無所謂,這會兒躺在厚厚的褥子上,蓋著暖和的小被,還在大肆向阿清吹噓她的脫險經曆:“……當時我就靈機一動,趕緊把板胴上的臑當(護腰且半獨立的劄甲片)割下來塞在胴丸裡,又把那個倒黴蛋扔進了河裡,然後我就衝林勝貞這樣……”
她說著話又伸出中指,還是兩根,開始衝原野和阿清比比劃劃,“他果然就生氣了,立馬就讓手下射我,我胴丸被射透了,但臑當隻透了一點,順勢一滾就滾進河裡。我把身上的胴丸什麼的都割斷扔掉,順著河就開始漂,半路我還吹了尿泡,抱著接著漂,漂著漂著眼看就要睡著了,就遇到他們了。”
阿清正給她喂粥,輕聲捧哏道:“然後呢?”
“然後我一眼就看出他們兩個是窮鬼!”阿滿吸溜著剛煮出來熱粥,含糊道,“我就開始衝他們喊,救我一條命我就給五十貫……呃,當時快死了,五十貫喊完我看他們沒動彈,我又要漂走了,就又喊了五百貫,接著就不知道了。”
“等再醒來,我就已經和他們在一起了,然後我動不了,就讓他們幫我找草藥……”她長期和原野這個“血手人屠神醫”混在一起,也知道喝馬糞湯不靠譜了,轉向原野說道,“就是你以前常摻和在一起給彆人吃的那些樹皮樹根土鱉草木灰啥的,我就胡亂吃了一些,然後又問他們要飯吃,那個虎太郎不想給我吃的,還嫌棄總找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太麻煩,我就又把價錢提升到一千貫了,這樣才忽悠著他們一路打聽著四處找你們,一路找到這裡來。”找到這裡來的過程也很麻煩,她剛開始傷到不能隨便移動,還經常一睡就是一兩天,結果他們單在原地就窩了近十天,然後織田信長兄弟倆又打起來了,外麵太亂,亂兵轉化的盜賊很多,千代還是不肯動彈,一直等到仗都打完七八天了,確定路上徹底安全了,千代這才肯帶著她出來找原野,隻是這些就不用說得太細,反正她一路躺著就來了,也稱不上多辛苦。
阿滿交代完了這一個多月的經曆,長長舒了口氣,最後豆豆眉挑了挑,炫耀道:“所以說,也就是我,換你們倆任何一個,你們都死定了!”
原野沒否認,她說的簡單,但這樣一身傷她還能堅持著沒暈過去,還能堅持自救,一直堅持到遇人求救,事後還熬過了傷口發炎高燒,這種求生欲一般人真未必能有。
而且她以前辛苦鑽研的“保命絕招”還真用上了,至少跳河漂流是用上了,也算沒白整天身上揣著一個乾尿泡,也沒白辛苦練出一身好水性。
大概,這就是“自強者天也助”的典範,她頑強求生,老天爺看到眼裡也就網開一麵,讓她絕處逢生,能多活個幾十年。
原野看著她喜滋滋卻發青發白的小臉,不覺得她在吹噓,發自內心地說道:“這次……辛苦你了,也多謝你了!”
阿滿小手一揮,很大氣地說道:“這麼客氣乾嘛,不是多大的事!”
她大氣完了,又看看粥碗,馬上又補充道:“當然,事不大,但怎麼說也是為你受的傷,你得讓我好好養一養,晚上先讓彌生給我燉隻雞,燉得嫩一點,我……”說到這裡,她猛咽了口口水,很是不滿道,“那兩個家夥摳得很,芋頭都舍不得多吃,我傷成這樣還要兩天餓三頓,這段時間可是受了老大罪了。”
“已經在給你熬雞湯了,以後你想吃什麼就告訴彌生,讓她馬上給你做,這段時間你就好好養傷,好好補一補身子,彆在乎錢。”原野也沒猶豫,阿滿都敢在那種情況下拚死引開追兵救他性命,那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以後自凡他能吃一口乾的,就絕對不可能讓她吃稀的!
阿滿滿意了,還是覺得原野這裡好,也算沒有白白拚死拚活一場,自己接過粥碗“噸噸噸”乾了,又把碗舔乾淨,這才仔細看了看原野,有些驚奇道:“你傷好了?當時不是骨頭斷了嗎?”
她和原野前後腳受的傷,現在她自己都坐不起來,原野卻能自己走來走去了,這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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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也低頭看了看自己,肋骨斷了按書上所說,怎麼也要兩個多月才能恢複,但他這一個多月下來,已經感覺沒有大礙了,哪怕跑跳還會隱隱作痛,但日常起坐行走已經和常人無異,好像確實恢複的有些快。
隻是他自己私下裡研究了一陣子,也沒個頭緒,實在找不到自己這麼快恢複的原因,也就隻能繼續懷疑這是穿越造成的一點異象。
“大概是我體質比較好吧?”他不想多聊這件事,回頭準備有時間了再把自己和傻兒子合並研究,暫時隻能這麼敷衍——傻兒子似乎也有點不正常,躺了一年多,雖然瘦了許多,但遠遠稱不上虛弱,脈搏依舊有力,同樣有點反常,隻是他依舊找不到原因在哪裡,完全沒頭緒。
他敷衍了一句後換了個話題,向阿滿問道:“那位千代小姐和虎太郎是什麼情況?”
阿滿可是“精英原始忍者”,甲賀活命流的“少當家”,哪怕一身傷,坐起來都會疼到呲牙咧嘴,但她又沒傷到腦子,和千代二人混在一起一個多月,肯定早把他們都摸透了,現在搞不好都能說出千代屁股上有沒有痣。
果然,阿滿馬上就說道:“他們兩個是東近江人,千代是武家之女,老家應該在琵琶湖附近,但她父親的身份不會太高,大概隻是個在地武士。那個虎太郎應該是他們家的郎黨,還是兩三代人一直效力的那種郎黨,很忠誠,但武藝馬馬虎虎,隻有蠻力。”
“他們到尾張來乾什麼?”
“應該是破家之後來尋親的,她帶的衣服不多,身上也沒幾個錢,飯都吃不起,隻能在野外過活,應該逃得很匆忙。”阿滿想了想又說道,“她似乎在找一個尾原家出來的女人,大概是遠方親戚嫁到了尾張某個家族,她想投奔這個人,隻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人在哪。”
東近江?琵琶湖?尾原?千代?
千代原來不是假名啊,她好像還真是叫千代……
原野微微沉吟了片刻,回憶了一下過去看過的大河劇,感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