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羽殿下!”
朝比奈泰長、酒井忠元率領家臣、武士及知多豪族離營十五裡,親自迎接今川家的一門眾兼家老,上任今川家當主的親姐夫,駿河國誌太郡郡守,駿府城城守代戶羽弘通(通名治部介)。
這位是今川家的實權人物,地位大概相當於織田彈正忠家的林秀貞——沒謀反之前的林秀貞,屬於當代家主見了也要客氣三分的大人物。
朝比奈泰長、酒井忠元沒想到這位親自來了,這位一般是不管這些瑣碎事的,一時站在路邊老老實實如同嘍囉,整齊彎腰問候,而戶羽弘通騎在一匹白馬上,低頭看了他倆半天,一直看到他們額頭上都滲出汗珠才緩緩問道:“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花了這麼久時間還辦不好一點小事?”
朝比奈泰長這才敢直起腰,但沒敢提已經備好的接風宴,遲疑一下小心說道:“殿下,不是小事,如果可以,請您先看一下再……”
“走!”戶羽弘通說了一句就帶著家臣縱馬往營寨方向奔去,而朝比奈泰長、酒井忠元趕緊騎上馬追在後麵。
一行人很快抵達營寨,朝比奈泰長、酒井忠元陪同戶羽弘通登上哨塔,而戶羽弘通親眼一瞧就是一愣。
聽說和親眼見到是兩碼事,他之前隻是聽說敵人在這片荒野上築起了堅城,但萬萬沒想到竟是如此……如此宏偉的一片建築物,青黑色的城牆從山上一直延綿到河邊,高低錯落足有兩層;城牆上還有塔台,上麵不時就會噴出大股灰白色煙霧,轟擊荒野上正拚命挖掘壕溝的雜兵足輕,時不時就會帶走一條人命,或是引發某個區域的小小混亂。
“這些都是一個半月築好的?”
戶羽弘通也本能就不想相信,這座城一年半載築好他能信,一個半月簡直可以稱得上傳奇了,甚至寫進話本裡都會被人說不可能。
朝比奈泰長趕緊把“化泥為石”的法術說了說,很理解戶羽弘通的反應。在他沒親眼見到“城牆每天能長一兩尺”之前,他也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一種“泥巴”可以隨便捏,捏完還能堅硬無比,拿錘子想敲碎都費勁。
戶羽弘通默默聽完,又望著敵人一處塔台上還未散去的灰白煙霧問道:“那是什麼?”
“一種大型鐵炮。”朝比奈泰長在等待援軍的這十多天裡吃夠了這東西的苦頭,馬上答道,“非常大的一種鐵炮,需要兩三個人合力使用,槍身下麵還有一根支棍,發射一枚鉛彈時能打很遠,近的話會使用鐵砂和許多鉛丸,能同時擊中多人,很難應對。”
戶羽弘通遠遠看了一會兒,低聲歎道:“火器啊……”他感歎完轉而又問道:“有沒有試過雨天進攻?”
“試過,殿下。”酒井忠元低聲道,“敵人在城裡,沒受到太大影響,射擊速度仍然很快。一般鐵炮兩息(禪宗計時方式,一息約10秒)左右就能發射一次,大鐵炮的速度慢一些,但一般也不會超過十息。”
戶羽弘通緩緩點頭,望著堅城沒再說話。
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等了許久後對視一眼,由朝比奈泰長小心問道:“殿下,您看現在……”
“原本你們二人都該受到嚴懲,但……”戶羽弘通終於將目光轉到了二人身上,目光非常嚴厲,但慢慢緩和下來,“先算了吧,這樣的敵人,這樣的城池,確實難以用人力抗衡,這不怪你們。”
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先是微鬆了口氣,接著臉上露出慚愧之色,一時嚅嚅不能語,而戶羽弘通目光又移回到城牆上,輕聲道:“準備進攻吧!”
朝比奈泰長回過神來,遲疑道:“強攻嗎?殿下,損失會很大……”
“不能讓他留在這裡,必須把他清除掉!”戶羽弘通語氣極為堅定,但看了一眼二人,倒也不是獨斷專行的性格,向他們解釋道,“十六天前,三國盟約完成了。”
“雪齋法師的三國盟約完成了?”這消息太突然了,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一時驚呼出聲,隻是朝比奈泰長的聲音中都是喜悅,酒井忠元的聲音則多少有些苦澀。
“完成了,十六天前我們今川家和武田家、北條家在善德寺會盟,互相結為姻親,連為一體,我們從此再無後顧之憂,可以一心向西。”戶羽弘通說話的聲音依舊不大,但話語中也頗有喜悅之意。
這是今川家推行已久的戰略,今川家、武田家和北條家是近鄰,常年爭鬥不休,互相之間牽扯了極大精力,但現在互相嫁了公主,締結了姻親和盟約,約定彼此之間互相尊重領地範圍,守望互助,一致對外,之前的仇怨就不再是問題,之前彼此牽扯住的力量就可以抽出來去做正經事:
武田家向西北、北部發展,去奪取收服信濃地區,爭取成為甲斐之主;
北條家向東發展,去和上杉家爭奪關東霸主的寶座;
今川家則向西發展,爭取能一統東海道,乃至上洛,掌控天下。
這是今川家的“軍師”,當代家主的老師,一力支撐學生獲取家主寶座的太原雪齋大和尚提出來的戰略設想,今川家也為此努力多年,積極和武田、北條兩家交涉,甚至在某些方麵做出了重大讓步,這才得以成功。
離製霸天下沒多久了,但戶羽弘通臉上的這種喜悅之意轉瞬即逝,又轉頭望著城牆說道,“所以這種有可能影響家族未來大計的人,必須要及時清除,西行通道必須保證安全。”
“是,殿下!”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再無疑惑,現在白水口一線的重要性進一步提升了,萬萬不能讓“野原家”有去搗蛋的可能性,立時齊齊低頭應是——關係到上洛,關係到天下,哪怕丟上上千條人命,也要把“野原家”打回老家去!
“很好,打仗我不如你們在行,我帶來了一千五百人,還是要交給你們指揮。”戶羽弘通輕輕點頭,但眼睛沒離開城牆,遲疑道,“我給你們五天……十五天……一個月的時間吧,拿下這裡,最好把那位野原三郎也留下!”
“是,殿下!”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再次應聲,信心很足。這樣他們就有近三千郎黨了,再加上知多豪族的家臣郎黨以及大量雜兵,再次發動猛攻絕無問題。
戶羽弘通沒再說什麼,還在看青黑色的“石城”,感覺這座城池非常漂亮,有一種仿佛不屬於這時代的獨特美感,而且位置也不錯,向北可以連通熱田港,向東可以橫截半島,形成關門打狗之勢,威懾知多南部豪族,未來也許可以想辦法派個兒子過來,到這裡當個城主,也算為家族傳承又留下一塊寶地。
放在這時代,這座古怪的“石城”還是相當體麵的,當居城沒問題。
順便還可以防止原野再來,如果他沒有被打死在這裡的話,免得他再跑來築城騷擾。
…………
戶羽弘通地位高不假,但主要負責統籌全局,做做外交、後勤方麵的工作,算不上名將。這時代曰本有好幾千“名將”,基本每個郡都要有三五個,他連個“名將”的頭銜都沒混上,武事自然一點也不精通,所以也就安心坐在營寨當“監軍”,仗還是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這兩個“名將”去打。
有“監軍”盯著,又事關家族整體戰略,拿到了大額“傷亡指標”,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自然十分賣力,隻是他們也沒急著發起強攻。畢竟敵人城池太堅固,又經過這十多天的增築,越發離譜了,就算有了大批援軍,單純強攻也未必能順利拿下,所以他們還是接著往城牆挖掘,爭取土攻和強攻一起來——他們在等援軍的時候已經挖了十多天了,現在不用白不用。
他們投入了生力軍,催逼知多豪族也越發凶狠,不顧他們的傷亡,極大提高了挖掘速度和質量,日日逼近城下。
原野也沒料到今川家這麼舍得下本錢,竟然又派了一兩千人過來,兩撥加起來應該都超過白川口防線的常駐守軍了——今川家勉強算占有三國之地,現在全體動員,他估計也就能出動一萬七八千人,結果六分之一都派來揍他,這實在不太合理。
隻是他現在退無可退,隻能一條道走到黑,再加上工事已經無法繼續修築,立馬把施工隊裡的男性都就地轉職為輔兵,少量配上之前收集到的敵人胴丸,實在沒防具就拿“竹麻將甲”湊合一下,再給他們戴上個陣笠,然後就把他們放在城牆、塔台上當弓手,儘可能增加防禦能力。
他本人更是日夜常駐城頭,親自盯著敵人,順便不停鼓舞士氣,隨時準備應對敵人的大規模進攻。
五日後,敵人頂著鐵炮和箭矢,以死傷三四百雜兵足輕的代價把壕溝一路挖到了城前,再挖就挖不動了,這距離就連鐵炮命中率都相當高,原野防備得又嚴,隻要有誰敢大肆活動,那鐵定會死。
麵對這種情況,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也親自帶著家臣到了前線,不分日夜,連續發起了好幾次試探性攻擊,還執行了原計劃,派“敢死隊”企圖把城牆挖塌,但很快發現敵人的地基也很離譜,竟然和城牆用的同一種材質,甚至更厚更結實。
同時想挖塌城牆造成傷亡直線飆升,城牆上又是扔會爆炸的陶罐子,又是往下倒滾油,甚至還很惡毒的煮了屎尿往下倒,擂木碎石更是像是下雨一樣往下亂扔亂砸,“敢死隊”去十人都回不來一個,硬挖城牆徹底失敗。
不過這些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早有預料,也不在意,又命令保持一定距離開始橫著挖壕溝,往兩側羊牆延伸,強行擴大攻擊麵,以發揮人多勢眾的優勢,同時將大量泥土裝入麻袋,硬堆土山和城上對射,以消耗敵人的兵力。
一時之間,他們憑借人多弓多,竟然拿到了優勢,“石城”岌岌可危,傷亡猛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