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對和談慎重以待,主要是怕對方伏殺自己,而和談本身沒什麼好說的,真正的談判其實已經在戰場上完成了。
戶羽弘通之所以想要麵談,更多是想親自看看原野,親自評判一下他這個人。
在經過一天溝通後,次日清晨,戶羽弘通、朝比奈泰長以及酒井忠元帶著二十名隨從前往戰場中心偏東一點的一塊平坦土地。原野也同時出發,帶著阿滿、阿清以及二十名隨從從羊牆缺口處鑽了出來。
雙方在約定地點碰麵,雙方隨從擺上竹席案幾酒食。在互相檢查後,又按約定紛紛退後一定距離,正主兒這才登場,而且按約定都沒有攜帶強弓鐵炮打刀,隻隨身帶著禮儀性的武器。
雙方一東一西入席,簡短自我介紹後便開始互相打量。
原野和對方打了一個多月了,這才是第一次見到敵人的三位高級將領。朝比奈泰長和酒井忠元都是三十多歲的當打之年,身高也都是一米五多,又矮又壯,也都剃著傳統的月代頭,看起來都是那種很傳統很老派的曰本武士,僅就是朝比奈泰長氣質文雅一些,酒井忠元一張大方臉,麵容比較有棱有角,看起來很嚴肅。
戶羽弘通則有五十多歲了,身高不足一米五,發型和朝比奈、酒井一致,留著山羊胡狀的長須,也沒著甲,說是一名武士,其實氣質更像是一名學者。
原野仔細看了一眼這三人,其中當然以戶羽弘通的身份地位最高,當世第一守護大名的親姑父,放在曰本哪裡都該被人高看一眼,但他的關注點不一樣,心思多半都集中在酒井忠元身上——這人應該是未來德川家號稱“四神將”之首、“德川二之重臣”之一、“德川天下之元老”的酒井忠次的親族,隻不過不知道是堂兄還是堂弟。
當然,這會兒酒井忠次還不值一提。
這時間段,德川家康正在今川家的駿府城“留學”,在臨濟寺受太原雪齋的管束和教導,甚至這會兒也不叫德川家康,大概叫竹千代,或是鬆平元康——就是被送去今川家當質子,半路被人劫走送給織田信秀的那位,後來太原雪齋率七千人攻破安祥城,俘獲了織田信長的庶長子,織田信秀又用這位竹千代把大兒子換了回來。
阿滿以前還猛烈抨擊過這筆買賣虧了,一個鄉下土鱉的庶長子根本頂不上鬆平家家督的價值,而且後世還有三法師(織田信長)和竹千代(德川家康)在年幼時“相親相愛(搞基)”的腐女漫畫,原野不小心看過一眼,惡心了好久,導致印象深刻。
所以,這會兒酒井忠次應該跟在德川家康(竹千代、鬆平元康)身邊隨侍,同樣在駿府城,更是個默默無名的小人物,他的親族酒井忠元同樣沒什麼名氣,一樣是個小人物,但如果原野能留在知多半島的話,未來某一天會和德川家變成鄰居,估計不會少和酒井家族打交道,這才多看兩眼。
原野在打量酒井忠元三人,酒井忠元三人也在打量他,感覺他倒不負“勇將”之名,塊頭確實大,哪怕沒有傳言中那麼誇張,身高達到了兩米一,但一米八放在這時代也是頂尖梯隊了,這兩個一米五多,一個一米四多和他麵對麵坐著,仍然很有壓迫感。
隻是原野長相倒不像他們想象中的那樣滿臉橫肉,看起來倒有三分清秀,氣質也溫潤和善,不太像一個會不顧一切,和人舍命相搏的瘋子。
但勇力該不是虛的,隻看他僅帶著兩名小姓武士,八成還是侍女扮的,就敢來會麵,說明對自己的武藝和身手有絕對信心。
四個人互相打量了片刻,依舊沉默,最後倒是朝比奈泰長先沉不住氣了,直接道:“野原大人,現在情況很清楚了,你已經失敗了。現在請體麵離開吧,我們可以保證不進行追擊!”
原野沒吭聲,他口才很一般,也不會和彆人吵架,從小就不會,小時候他一般直接打人,於是非常擅長吵架的阿滿馬上接了話,不屑道:“體麵離開?你們攻上城頭再說這種屁話吧!”
“放肆!”朝比奈泰長大怒,沒想到一個來充數的小小侍女也敢插話,直接拍案而起。
“放你個屎殼郎的肆!”阿滿不怕他,也拍案而起,指著他就罵道,“不服就接著……不服就我們倆練練!”
她也怕了,攢了一年多的家底都打空了,她心痛得要死,不想再接著打,但談判嘛,氣勢肯定要足,輸人也不能輸陣,和朝比奈泰長來一場“一騎打”的膽子她還是有的,至少嘴上絕不能落入下風——朝比奈泰長真要和她打,以她的三腳貓武藝,不用鐵炮偷襲肯定打不過,但她可以派阿清上陣,阿清學的山伏之術,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專殺重甲武士的技法,對上朝比奈泰長還是有一定勝率的。
朝比奈泰長其實也不想打了,但同樣不肯有損己方氣勢,立刻握住了刀柄,張嘴就要回罵,而酒井忠元在旁邊止住他,對原野淡淡道:“野原大人,安祥城我們能攻得下來,你的城也不會例外,請考慮清楚,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安祥城是西三河的支柱城池,也是一座大城,城牆不比原野趕工趕出來的城牆要矮,守軍人數也差不多,都是一千多人,當初“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就是以此城為根基才壓服了西三河的豪族,但被太原雪齋帶著七千人一戰而下,堆土硬堆上了城頭,順便還擊退了織田信秀的救援,前後一共打死擒獲織田家兩千餘人,自己不過隻傷亡了一千五六,可謂是一場大勝。
酒井忠元的言下之意,現在並不是今川家的極限,要是駿河肯進行動員,再拉七千人來揍他輕而易舉,而六千人原野就很難頂了,被揍到被迫放棄了羊牆,今川家再來七千人,他死路一條。
原野也把阿滿按下去,但對威脅視而不見,沉聲道:“所以,你們是打算大規模動員,到知多郡來攻擊一個小小的豪族嗎?如果你們不怕丟人,我也樂意願意奉陪,請儘管來吧!”
酒井忠元不說話了,以原野頭鐵的程度,從駿河抽人少了沒多大用處,大規模抽調人手千裡迢迢來掐死一個豪族,搶一塊毛也沒有的荒地,確實也不太像話——萬一抽人過來,原野再改主意了,突圍回港口,把航道疏通一下逃了,今川家那可就真成大笑話了,特彆是準備上洛的前夕,這種風險更是不敢冒。
同時,現在今川家正在梳理內部豪族,以保證向西上洛時老窩不會出問題,太原雪齋的身體也不太好,這時候並不太適合大動乾戈。
隻是氣勢不能輸,他鬆開了扯著朝比奈泰長的那隻手,暗示他繼續和對麵爭辯,但這時戶羽弘通終於說話了,擺擺手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清楚現在的情況,這些沒用的話就不要多說了。”
場麵安靜下來,互相威脅階段結束,哪怕有些多餘,但這時代談判就這鳥樣。
戶羽弘通沉吟了片刻後對著原野說道:“野原大人,昨天的建議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了嗎?”
“抱歉,我不方便加入今川家。”原野很客氣地答道,“我落難至此,織田上總介殿下助我良多,我不會主動攻擊織田彈正忠家。”
給誰當“寄子”他都不肯,隻是這麼說好聽一些。
戶羽弘通微微沉吟了片刻,又說道:“野原大人可能不清楚,在二十餘天前,‘甲相駿’三國已經約為姻親,結為一家,所以……我們不能允許你駐留在這裡,你能理解吧?”
這時代想找一條通往京都最好走的路,就是三河、尾張、近江一線了,而知多半島正卡在三河進入尾張的南側,還是很難走的一段路。萬一有人拿下了整個知多半島,隨時能截斷這條路,這一點原野清楚,隻是沒想到現在“甲相駿”三國同盟已經成立了——他知道有這件事,是今川家上洛的先決條件之一,後方不安穩他們根本不敢離開駿河,但他不知道這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甚至連“桶狹間之戰”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他也記不起來了。
這也不能怪他,在沒想到會穿越之前,誰會去記這些瑣碎東西?
比如烏巢之戰是哪年發生的,有幾個人平時會記?
不過原野也終於明白今川家為什麼舍得這麼多人命也要拚命揍他了,今川家隨時有可能上洛,為此準備多年,很怕有人把路堵了,至少也在擔心沿路發生不必要的麻煩,想早早排除一下。
但太原雪齋現在還活著,“甲相駿”三國同盟才剛剛成立,似乎還不到今川家上洛的時候,這是他們現在也不確定上洛時間?在等某個時機?或者是今川家的主心骨,軍師太原雪齋快要死了,他一死今川家又動蕩了一波,這才耽誤了時間?
原野腦筋急速轉動,分析當前情況,發現情況比他預期要糟糕一些,自己不小心摻和進今川家的“上洛大計”中去了,至少因此被視為一個大麻煩。
隻是這問題他解決不了,之前他也沒想到“三國結盟”這會兒就會發生,隻能強調自己絕無惡意:“我之前的承諾依舊有效,我無意與今川家為敵,在今川家離開知多郡之前,我絕不會攻擊任何今川家所屬勢力,更不會乾擾你們上洛。”
問題又繞回了原點,怎麼保證原野真的不會在知多半島搞風搞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