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平次感覺自己發現了原野的某種規劃、某個“陰謀”,隱隱覺察他對朝廷、幕府乃至武士群體的某種深深惡意,但他不能肯定,懷疑這可能是某種巧合,畢竟他想不明白原野為什麼要這麼做。
再加上他是個惦記著搞自治村落的人,也有點反朝廷反幕府傾向,以及這時代“民族主義”尚未興起,“民族”這個概念並不完善,於是他什麼也沒說,並沒有進一步去弄清真相,就這麼默默在新彎津住下了。
原野也沒想到這老頭這麼敏感,聯想能力這麼豐富,對此一無所覺,帶著新婚妻子犬公主設家宴熱情歡迎他以及阿淺阿愚的到來,也算儘了儘地主之誼。
然後,他安排泉平次三人繼續養傷,他的精力又轉移回工作上。
安置美濃新移民沒什麼問題,新彎津本就是個由移民組成的嶄新城市,所有人對新人加入都習以為常,持歡迎且包容的態度,而新彎津的內政體係又得到了超過一千人的壯人力,終於建起了第一個以農業為主的村落。
對此,所有人都很高興,除了禦屋家,因為這村落是建在他們的領地上,簡直如鯁在喉,但麵對彎津軍的虎視眈眈,他們也沒有拿雞蛋碰石頭的想法,隻能默默忍耐,盼著原野早死。
生活一時平靜無波,原野按部就班積攢力量,繼續暗中規訓彎津人,推行他的“邪惡計劃”,直到織田彈正忠家的信使再次渡海而來,送來了織田信長的新請求——收到消息,齋藤義龍有異動,正集結人馬準備南下,希望彎津軍可以到清州城彙合,協助彈正忠家對抗齋藤家的入侵。
按盟約織田信長隻要挨打,除了是今川鬆平兩家揍的,原野是必須去幫忙的。他也沒招,現在他還離不開彈正忠家的貿易路線,隻能再次點齊人馬,命令阿滿看家,在犬公主伏身恭祝“武運昌隆”之聲中,再次率軍出征,趕去清州城。
等到了地頭,他去參加軍議,和前田利家再次接上頭後才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
齋藤道三在“傳國書”裡把美濃一國當濃姬的嫁妝送給了織田信長,織田信長立馬拿出來公告天下。這一行為把齋藤義龍徹底激怒,不但公開否認了齋藤道三是他的親生父親,直接改稱一色氏(據傳他母親是一色氏之女),還立刻組織了上萬大軍前來討伐織田信長這個“偽稱名主”。
當然,這是名義上的說法,實際上隻是想多要些土地罷了,齋藤義龍極有可能是想恢複木曾川南岸的落腳點,以開始為侵攻尾張做好準備——在織田彈正忠家和齋藤家結為姻親盟友之前,雙方就在木曾川、長良川一帶進行過反複爭奪,就連墨俁城都是齋藤家築的,此時不過是盟約破裂後的舊事重演。
原野從前田利家那裡聽完詳情,很是無語,早知道他當初還不如把那封“傳國書”直接扔進茅坑,結果送給織田信長之後他也不忍一忍,直接就掏出來了,害他要耽誤這麼多時間——打這種仗對他沒好處,在尾張境內打,他總不好把織田家的領民也給“強製移民”了,真隻有純消耗。
他在那裡默默歎了口氣,然後向前田利家奇怪問道:“齋藤義龍這麼急匆匆就跑過來,美濃內部他已經理順了?”
原本他以為齋藤義龍怎麼也要安穩個一兩年鞏固統治,完全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打過來了。
“大概是理順了。”前田利家身為織田彈正忠家的一員,比原野要更關心美濃的情況,馬上答道,“聽說齋藤義龍吸收了大量豪族進入齋藤家,任命了安藤、日野根、竹腰等六家等六家大豪族為家老,遇到大事就由這六名家老帶領家臣、豪族共同商議對策,他們投票反對的事,就算齋藤義龍這個家主都不能一意孤行,所以現在美濃據說上下同心,都在說齋藤義龍是不世出的英主。”
“哦,家臣合議製嗎?”原野聽完若有所思,沒想到齋藤義龍竟然舍得放權,搞出了這麼一個玩意兒,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無論是織田信秀、齋藤道三等老一代霸主也好,還是織田信長、今川義元這些新一代大名也罷,都對在地豪族們煩得不要不要的,沒事就惦記著想清理他們,想把權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現在齋藤義龍倒是彆具一格了。
隻是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埋下禍根……
前田利家品鑒了一下“家臣合議製”這個詞,忍不住點了點頭:“對,這麼說也沒錯,就是家臣合議製。”
原野抬頭瞧了他一眼,又笑問道:“尾張這邊是什麼看法,有沒有人也覺得他是不世出的雄主?”
“當然有啊,就是那些人唄!”前田利家和他也夠熟,私下聊天也不避諱什麼,直接大笑道,“昨天還有人在殿下麵前提起這件事,被殿下好一陣罵,讓他不喜歡尾張就滾去美濃去住。”
原野也忍不住樂了起來,估計他要是尾張豪族,八成也會對“家臣合議製”心生向往,到時以他的實力,說不定也會有重要一票,可以在織田彈正忠家內部會議上賣賣票什麼的。
他們閒聊了一陣子,終於把織田信長等了出來,而織田信長麵對齋藤義龍的挑戰也並不畏懼,甚至眼冒紅光有些亢奮,拍著桌子先是大罵了齋藤義龍弑父豬狗不如,簡直人間禽獸,又再鼓舞了一下盟友家臣豪族們的士氣,然後不顧敵人數量更多就下令寸土不讓,主動出擊,堅決把齋藤義龍攔在木曾川以北。
織田彈正忠家可不是執行的“家臣合議製”,這幾年敢和織田信長擰著來的都已經被他折騰服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很快就分派了各自的任務,要求馬上出發,直接北上建立防線,僅就原野頂著一個“盟友”的名頭,多少有點人權,織田信長和他說話能客氣三分,不過該乾的活還是要乾的。
等在清州城完成軍議後,一隊隊的武士郎黨足輕就開始離開清州城北上,先一步趕到木曾川,開始等著齋藤義龍來碰個頭破血流——織田彈正忠家是內線作戰,美濃內部也有心向彈正忠家的豪族,齋藤義龍還沒發兵這邊就收到了消息,所以可以充分準備。
織田、彎津聯軍加起來超過六千人,就這麼在木曾川等了數日才發現齋藤義龍親率萬人大軍慢悠悠來了,遠遠繞路,又慢悠悠渡過了長良川,進入長良川和木曾川之間的“川並之地”,隨後就開始慢悠悠紮營,看不出半點急迫,竟然有一種是跑來春遊的奇妙感覺。
所有人都覺得很奇怪,織田信長更是不停派人向兩翼搜索,懷疑是某種疑兵之計,敵人可能會突然從某處淺灘渡河,但搜來搜去,連根人毛也沒搜到,齋藤軍就是真在修營寨。
好不容易等齋藤軍把營寨修好了,齋藤軍還是沒有一點進攻的樣子,似乎就是到這裡來和織田彈正忠家比誰的軍糧多,似乎想等對方把軍糧吃光了自行撤退。
原野被逼無奈,也隻能在河邊和對麵大眼瞪小眼,直到後方突然傳來緊急消息,織田信長的庶長兄織田信廣突然謀反,在清州城內掀起了暴亂。
而原野收到這消息後,竟然毫無感覺,沒有半點驚訝,甚至終於放了心——織田信長的哥哥弟弟造反嘛,也不是第一次了,很正常。
大概,他終於開始適應這時代了,不會再輕易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