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吉丸對料理馬匹很有一手,在仔細檢查了馬匹眼部的病灶後,很快就配製出一種草藥藥汁,又細心安撫著馬匹,不停輕揉馬肚、梳著馬毛給馬仔細清洗眼睛,而馬就算受到刺激也很安靜,頂多偶爾甩甩尾打個響鼻,完全失去了暴躁的模樣。
這確實是一位極好的馬夫兼馬醫,極為熟悉馬性。
前田利家看到日吉丸的表現,臉上也頗有光彩,不停向原野示意這人是他推薦的,而日吉丸十分專心,一直等到給馬上完了藥,馬徹底安靜下來,再給馬喂了一把稻草才放心道:“好了,隻要按時上藥,最多七日就可以痊愈。”
“真是辛苦了。”原野也不擺架子,馬上溫聲致謝。
日吉丸連忙道:“哪裡的話,野原大人,小事一件罷了。”言罷他左右瞧了瞧馬廄,又麵露猶豫之色。
原野也順著他的目光瞧了瞧,笑道:“這裡有哪裡不妥嗎?”
日吉丸馬上說道:“馬廄有些潮濕了,該除濕一下,不然對馬的健康不好。通風口位置也有些太矮,這裡氣味有些大,馬也會不喜歡……”
他又一連指出了馬廄五六處問題,從飼料儲存、配比到馬廄內的照明都有提及,倒是把周圍的馬夫們聽得心裡忐忑不安起來——這幢彆宅是織田信長給的,他們接收時就是這樣,根本也沒想過變更,這會兒聽到這麼多問題,有點擔心原野怪罪。
原野自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怪罪他們,他們也隻是些普通馬夫罷了,很多還是到了彎津之後才臨時轉職的馬夫,水平不高理所當然,隻溫聲讓這些馬夫按日吉丸所說試著整改一下,然後就邀請日吉丸去屋裡喝杯茶休息一下,畢竟人家跑來幫忙,也不好說人家忙完了就讓人家滾蛋,怎麼也要招待招待。
順便,他也想請教一下集中飼養馬匹以及馬匹繁育的經驗。新彎津那邊正建設馬拉輕軌,以便提高貨物運送速度,日常馬傷馬病並不少,養馬漸漸成為難題,同時長期購買馬匹也消耗頗大,他將來還打算開設馬場自己繁育馬匹以補充消耗,眼下正好遇到專業人士,他自然要好好谘詢一番。
而日吉丸雖然隻是織田家的郎黨,和原野身份差彆巨大,但卻也沒有畏畏縮縮之態,眼見原野客氣相邀也沒有誠惶誠恐,很大方就同意了,跟著原野去了室內,倒是前田利家還記掛著折騰他的家宅,眼見沒他什麼事了,徑直走人。
原野和日吉丸到了室內,分賓主坐定,原野又吩咐人上了茶點茶水,客套幾句後便詢問起了怎麼養馬育馬。
日吉丸對待他的詢問很認真,沒有藏私的意思,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對怎麼日常照料馬匹、合理分配馬力、減少馬傷馬病都說得頭頭是道,還根據原野的詢問,幫他想了幾個辦法,以解決幾個馬拉輕軌在使用中出現的小問題,哪怕他其實不知道什麼是馬拉輕軌,卻表現的十分機敏,想法有不小的可行性。
原野問著問著就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念,感覺這人頭腦清晰,言之有物,談吐文雅,話裡還會引用詩句和歌,聽起來還精通算術,感覺比前島十一郎都要強上一截——對一名郎黨來說,他懂得有點太多了,比很多武士都要強。
他等馬匹的話題告一段落後便忍不住好奇問道:“日吉大人可曾求過學?”
他用上了敬稱,日吉丸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但連忙低頭道:“大人隻管喚我日吉便是,我當不起大人這麼喚我。”他謙遜完了才又恭恭敬敬答道,“小時候在光明觀音寺讀過幾年寺子塾,粗淺學了些東西。”
頓了頓,他似乎覺得這樣說得不清楚,又補了一句,“前些年也曾在鬆下家擔任過出計(類似出納),受過鬆下嘉賓衛大人的不少教導,也曾在那裡又讀過一些書,參與過馬場經營。”
光明觀音寺原野倒是知道,和荒子觀音寺是一家的,但鬆下家他在腦子裡檢索了半天也沒想起在哪,便問道:“鬆下家是在……”
日吉丸連忙道:“鬆下家在安祥城不遠處。”
原野恍然大悟,原來不在尾張境內,鬆下家八成是今川家的寄子豪族,也就是說這位日吉丸給今川家打過工。
不過這也無所謂了,這年頭很多武士都要四處流浪求職,尋求雇主吃飯,更何況這位日吉丸明顯不是武家出身,求職之路該更加艱難,四處漂泊很正常。
原野心裡思索片刻後又關心地問道:“那你離開鬆下家後就來到了織田家?不知你現在在織田家擔任何種職務?”
日吉丸腰板挺直了一些,神情也更加鄭重了一些,答道:“是這樣的,離開鬆下家後便回了故鄉,隨後便進入清州城工作,現在在上總介殿下家宅中擔當馬殿頭一職。”
馬殿頭嗎?
原野落難也好幾年了,這時代常識基本補足,倒是知道“馬殿”是什麼東西,不用再去問阿滿——馬匹是武士重要的夥伴、資產和戰鬥工具,所以馬廄是家宅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而曰本中古世代封建迷信非常嚴重,這麼重要的地方當然需要神明保佑,自然要供奉和馬相關的一係列神明,這個供奉一係列“馬神”的地方就叫作“馬殿”。
當然,隨著時代的演變,馬殿的作用也多少有些改變,除了依舊供奉“馬神”之外,也成為來訪客人臨時歇腳的地方,以及馬夫們的休息室,那馬殿頭的意思就是“馬夫頭目”或“馬廄管理員”。
這職位對郎黨來說已經不錯了,能經常接觸到家族高層,也多少有些油水,還比較安全,無需上陣廝殺,算是非常熱門的管理崗位,日吉丸能在短時間內混成馬殿頭,哪怕可能有些彆的因素,也算能力相當了得。
原野默默思考了一下,覺得日吉丸確實不錯,便試探道:“日吉大人有考慮過換個地方工作嗎?”
日吉丸眼睛猛然一亮,腰板再次挺拔了幾分,好像突然從一米五多變成了一米六,輕聲問道:“大人您是指……”
原野眼見他不反感,也就直說了,溫聲笑道:“剛才提到過,彎津現在擁有大量馬匹,使用起來有些混亂,我一直想找一位精通此道的人進行管理協調,甚至將來還要建設馬場,不知日吉大人對此有沒有興趣?”
他確實一直想找這麼一位統籌管理“馬力”的人,免得各部門各養各的,整得亂七八糟不說還容易造成貪腐,或是有的部門馬要累死,有的部門馬閒得瘋狂長毛,但這種人不好找,需要既懂馬又懂管理,他目前的內政官員們都無法勝任,現在他看日吉丸就挺合適的——懂馬,還是馬醫,以前參與過馬場經營,頭腦還靈活,能識字算術,最起碼可以試試。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武士,這非常完美,最符合他的要求。
至於挖織田信長的牆角,日吉丸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一個馬夫頭子,想來他不會在意,問題應該不大。
日吉丸聽到他這麼說眼睛更亮了,甚至都像燃起了野心之火,咽了口唾沫才艱難問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要招收我為家臣嗎?”
問著話,他的身體已經作勢欲動,似乎隻要原野笑著一點頭,他立馬就會拜倒認主公。
原野愣了愣,連忙擺手:“我不是那意思,我隻是想請你為我工作。”他不招家臣的,也不想彎津一係中出現武士集團,之前的前島十一郎是個意外,那時他對未來還缺乏規劃,又很缺人用,這才把他留下了,而且到現在為止前島十一郎也不是他的家臣,同時前島十一郎自己也沒招家臣——他想過招些家臣郎黨,但似乎被遠藤千代提醒過,很快就放棄這打算了。
日吉丸也愣了愣,眼中的野心之火漸漸熄滅了,作勢欲起的姿態也消失了。
原野覺察出了不對,馬上補充道:“雖不能招收你為家臣,但待遇方麵你不用擔心。年俸一百貫文如何?住宅、馬匹也都可以配備,不會有半點輸給武士。”
日吉丸遲疑了片刻,輕輕搖頭,低聲道:“大人,我希望可以成為一名武士,這是我從小以來的夢想。隻要您願意招收我為家臣,我一定會忠誠追隨您,為您奉獻全部。如果不能,那……”
“這樣啊……”原野沒想到他根本不在乎個人待遇,唯一的要求是要個武士身份,這方麵他實在滿足不了,也就沒再開出更高的年俸來誘惑,沉吟片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日吉大人,讓你困擾了。”
“沒什麼,大人。”日吉丸心理素質倒不錯,遭到拒絕臉上看不出半點灰心喪氣,神態很快恢複正常,又端起茶碗和原野聊起了彆的,“大人這泡茶風格倒是彆具一格,是最新品的明國炒茶嗎?”
“是的,我喜歡較為清淡些的口味。”
“原來是這樣啊,我在京都時倒是聽說過一件事……”
日吉丸又順著茶葉聊起了在京都寺廟時的一些見聞,似乎年齡不大——他看起來也就比前田利家略大一點——卻去過很多地方,似乎還經過商做過生意,人生經曆倒是非常豐富,什麼話題都能接得上,算是一個極好的聊天對象。
原野對遠處的見聞也頗有興趣,特彆是從一個當代普通人的視角來看這時代,就覺得更有意思了,和他一閒扯起來就扯了一個多小時,等日吉丸告辭後都隱隱有些覺得不舍。
這家夥可真是個人才啊,比前島十一郎有意思,可惜非想當個武士,不然能加入彎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