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曆經磨難,終於重逢,激動之情無法言說,唯有抱頭痛哭。
三個女人顧及著男女大防,不好抱魏堇,便抱著彼此哭泣,發泄著這一路的恐慌、苦楚和絕望。
兩個孩子沒有顧忌,一左一右抱著魏堇兩條腿,嘴裡喊著“小叔”,哭濕了他的衣衫。
魏堇的處境,和不遠處的厲長瑛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能哭出來,好過哭不出,壓抑在心中。
魏堇自己還是少年,便像個可靠的長輩一樣輕撫著兩個孩子的頭,縱容他們放肆地哭出來。
魏家隻剩下他們了。
而他們之於彼此,就像是一張七巧板,除自己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是不可缺失的一塊,少了誰,心都永遠空一塊兒。
魏堇找回了他們,看著他們活生生的模樣,缺失的部分才填補上。
“二嫂和阿霖呢?”
魏堇發現,少了兩個人。
三個女人聞言,皆黯然神傷,兩個孩子也哭得更傷心。
心失重似的猛地下墜,魏堇緩緩問:“他們……出事了?”
大夫人立即搖頭,忍著哀傷道:“出城當日,我們慌不擇路,便走散了,不知道他們母子如今身在何處。”
大嫂楚茹淚如潮湧,“阿霖還那麼小,她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還不知道會遭遇到怎樣的磨難。”
流放的時候,他們勉強還受著魏老大人的庇蔭,隻是苦了些,如今才真真正正地體會到,這樣的世道,女子活著便沒有一日不飽受折磨。
大夫人聽了她的話,哭得心也跟著抽痛。
魏璿淚眼婆娑地扶住她,“娘~”
“好歹我找到了你們,你們沒有流落到突厥去,二嫂和阿霖是失蹤而不是在你們眼前出事,也未嘗不是個好消息,咱們合該為此慶幸滿足,日後存著希望去生活,而不是沉湎於沮喪。”
並不是全然的寬慰之言,而是自然而然地吐露。
魏堇說完這樣一番話,亦是怔忪,下意識地望向了前方的厲長瑛。
殘火狼藉之中,“屍”橫遍地,血色彌漫,唯有厲長瑛立著。
其他難民失力在地,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仿佛這個人承載著他們的希望和未來……
魏堇眸色暗沉。
背負太多,受人所累,不是一件好事。
“阿堇說得對,不必往壞處想,笠筠和阿霖沒準兒安然無恙,她知道咱們要去太原郡,也許會去太原跟咱們團聚。”大夫人強顏歡笑,“也或許,她在彆的地方有了安身立命之處。”
魏堇視線回到魏家人身上,微微頷首,“正是。”
其他人尚且有跡可循,二嫂詹笠筠母子全無蹤跡,真正地大海撈針,無處可尋。
可事實已是如此,他們該為當下而活,起碼若有重見之日,他們能夠以更光明的未來去包容離散的親人,而不是淪落地更狼狽,教人自責痛苦。
……
厲長瑛收拾完潑皮,和父母簡單交談兩句,表示她完全沒有大礙,便主動收拾起殘局。
最緊要的是滅火和治傷止血。
林秀平讓她不必管受傷的難民,“我和你爹會處理。”
厲長瑛點頭,便遊走在難民中,動員他們滅火。
若是火勢蔓延出去形成山火,便徹底難以扼製。
萬物皆有靈,許多人也靠山吃山,而吃山便要護山養山,留其生機,賴以生存的人和野獸方能有生機,互相哺育。
更何況,山林草木實屬是無妄之災。
而難民們經了先前那一遭,下意識地聽從厲長瑛的“安排”,沒有受傷的難民陸陸續續地爬起來隨她去滅火。
有木桶拎木桶,沒有就拿鍋碗瓢盆,能盛水的工具不夠,厲家驢車上的家夥事兒也都拿下來用了。
實在沒有盛水工具的,便繞到火勢的另一頭,砍樹薅草,截斷火勢蔓延。
魏家女人和兩個孩子一同加入到了救火的行列。
日出天明,火終於撲滅,草木灰揚在了路上,遮蓋掉血跡,屍首也都埋了。
所有人皆疲憊不堪,厲長瑛亦是疲累,找了個沒有沾染過血跡的乾草地,五馬張飛地躺下。
魏堇走到她身邊,撩起下擺端正地坐下,有條有理道:“不算人販,難民約莫有一百二十餘人,昨夜後,大概逃跑四十餘人,死亡十七人,餘下五十九人,傷重十三人,輕傷二十人,另外……”
厲長瑛本來眯著眼睛昏昏欲睡,忽然聽到念經,呆滯的雙眼望向身側的魏堇,“堇小郎,你在用你俊俏的臉蛋做什麼啊?”
“什、什麼?”
清風拂過,嫩草芽搖曳輕顫。
魏堇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難以直視她臟兮兮的臉。
幾息後,他故作平靜自然地問:“為何突然這樣說?”
無人回複。
魏堇手指緊了緊,緩緩側頭。
“……”
厲長瑛的上眼皮不知道經過了怎樣的掙紮,艱難地拉開一絲縫隙,又合上,反反複複,能拉開的距離越來越小。
難舍難分的。
她可能就是隨便一說。
他沒有隨便一聽,還當真了。
又一陣風輕輕吹過,嫩草搖頭晃腦,像是在嘲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