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小皇帝即將走下高台前一秒,龍椅後方的珠簾之後忽然傳出來一聲輕咳聲。
聞聲小皇帝的身形立時定住,台下的梅呈安和範閒怔了一下後心中齊齊鬆了一口氣。
小皇帝在原地頓了一下後,麵帶苦色地轉過頭去對著珠簾方向恭敬行了一禮道。
“母後,孩兒見著他們二人心中喜悅,故而失禮,還請母後寬恕。”
心中喜悅?
範閒聞言腦袋上浮現一個問號,偷偷看了一眼老鄉,殊不知梅呈安也納悶呢,小皇帝喜愛範閒的紅樓和詩作,見他喜悅也就罷了,怎麼把自己也捎帶上了?
他抄的詩都很普眾,除了夜宴上與範閒合抄的那些,其餘都不像範閒抄的那些詩一樣具備浪漫主義色彩,應該不會招女孩子喜歡才對呀。
他不知道的是,二人之中,小皇帝最感興趣的確實是範閒,因為範閒作品更合他口味,至於他,小皇帝其實也很感興趣,不過感興趣的點就不在於他的詩作文采了,而在於他詭異的身手和其在使團中占據的地位,以及…春藥事件。
梅呈安雖然一時沒想明白自己被小皇帝青睞的點在哪兒,但有一點他很清楚,北齊小皇帝這次留人主要是為了商談雙方的合作事宜。
既如此,那便不用想了,反正後麵雙方在談合作之前總要扯點閒篇兒,到時就知道了。
心念電轉之間想明白的梅呈安麵對範閒滿是疑惑的偷瞄,回了一個他也搞不懂的眼神。
就在二人偷摸眼神交流的功夫,已有宮女輕柔地拉開了珠簾,叮叮當當的珠子碰撞之聲清脆響起,一位貴婦從簾後緩緩走了出來。
梅呈安和範閒趕緊各自收回目光,老實的低頭頷首,不敢抬頭細看,但用眼角餘光偷瞄還是可以的,入目是貴婦那一雙腳。
那位貴婦穿著一雙繡金的綢花鞋,外形看似隨意,實則華貴無比。
當然那鞋華貴與否不是重點,重點是緊隨著綢花鞋之後,又有一雙腳也隨之踏了出來。
梅呈安知道那是海棠,因此波瀾不驚,範閒就震驚意外多了,他想不到這世界上還有誰敢和北齊太後一起坐在珠簾之後,聽著皇帝與外國使臣的對話。
那雙腳上穿的是一雙並不是很好看的綠麵白底的綢花鞋,材料或許名貴,但顏色搭配就醜的異常彆致,看起來就帶著一股濃鬱的村氣,與這華麗的奢華宮殿顯得格格不入。
感受到這鞋上獨特的氣質,範閒已然猜出那雙鞋的主人是誰了,猜出一瞬間愕然抬頭,一臉驚訝的向那鞋的主人看去。
海棠朵朵…不是北齊小皇帝的人咩,怎麼又和北齊太後一塊從簾子後麵出來了?
察覺範閒的目光,海棠略顯僵硬拘謹的身子未動,隻一雙大眼睛回看過去,二人的目光宛如實質一般撞在一起,迸發出莫名其妙的氣息。
範閒:“?”
海棠:“?”
梅呈安:“?”
有沒有搞錯,當著北齊皇帝和太後的麵你倆就這麼一臉懵逼,水靈靈的對視上了?
無語的梅呈安微微頷首,不動聲色地拉了一下範閒的衣袖,提醒他注意場合。
範閒愣了一下,回過神趕緊收回目光,二人齊齊地朝海棠身邊的貴婦躬身行禮。
“外臣範閒(梅呈安),拜見太後!”
太後的目光掠過二人,微微皺眉,心想這慶國的官員怎地都這般年輕,生的這般漂亮?
難怪今日朵朵非要偷偷上殿來瞧,就二人這副皮囊誰看…嘶~難道身邊這丫頭開竅了?
雖然她也希望如此,但可能性太低了,應該隻是慕名而來,想著太後的眉頭舒展開來,朝著下麵的二人微微頷首,輕輕嗯了一聲。
“起來吧。”
仔細地打量二人一眼,太後開口問道。
“你們二位就是被譽為詩中仙聖的南朝雙子星?你們的大名哀家可早就如雷貫耳了,今日得見,果然個個俊朗不凡,一表人才。”
二人再次躬身行禮,起身道。
“太後謬讚,外臣惶恐。”
太後笑了笑。
“起來起來,不必如此多禮,皇帝可是愛極了你們的詩,連哀家亦也時常誦讀呢,此間並無外人,放輕鬆些。”
“是。”
應了一聲後範閒直起身子,梅呈安卻是不急著起身,忽地從袖中摸出一封書信恭聲道。
“啟稟太後,此乃我朝太後寫與太後的親筆書信,臨行前特地囑咐外臣要親手將此信交到太後手中。”
他這波突然的舉動不止北齊太後和小皇帝愣了一下,就連他身旁的範閒也愣住了,他事先並不知曉這封書信的存在,老鄉也沒提過。
梅呈安之所以沒提,是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封信裡寫的內容是啥,覺得沒什麼可提的,這封信也不是什麼太後親手交給他,叮囑什麼的更是不存在,這封信是臨行前辛其物轉交給他的,本來該跟國書一塊交上去,但梅呈安那會兒光顧著心中嘲弄國書內容扯淡,把這事兒搞忘了,臨時想起來隻能胡亂編些理由了,其實他還可以後麵通過鴻臚寺再遞交上去,但想著太後就在眼前,也就懶得折騰了,主要是怕後麵再忘了。
“哦?”
太後微微偏了偏頭,她身旁的海棠當即上前從梅呈安手中接過書信,回身轉交給了她。
太後好奇的掃了一眼手中書信,隻見封麵上寫著君蘭親啟,君蘭是她的小名,也就南朝與她地位同等,年齡大她許多的太後有這個資格這麼稱呼她了。
這麼親密的稱呼,還讓人私下轉交,她有些好奇信中的內容了,不過眼下不是時候。
將信交給貼身宮女,太後目光一轉,看向了小皇帝,微笑問道。
“陛下想跟他們聊些什麼呢?”
小皇帝看了二人一眼,恭敬回道。
“母後也知道,兒臣素愛詩詞,如今得見詩中仙聖,自是忍不住想要與之暢談詩文,還望母後恩準。”
說著他再次朝太後躬身行禮。
太後微微一笑。
“你是皇帝,這點小事可以自己做主,想談詩文…”
說著她微笑看向梅呈安範閒二人。
“談便是了。”
梅呈安和範閒還能咋著,這裡也輪不到他倆吱聲,隻能齊齊擠出職業微笑,沉默以對。
小皇帝看起來稍稍有些不開心,一幅尷尬無語不知如何應對的樣子,頓了一下開口道。
“母後,大殿威嚴,不便交心,朕想讓他們二人陪著走動走動,母後辛勞政事,還是早些回宮歇息吧。”
略顯生硬的話中,那抹怨氣還挺明顯。
梅呈安勾了勾嘴角,有些想笑,這母子倆的針鋒相對外露的過於明顯了,再怎樣也不用當著他們麵這麼搞吧,顯得沒什麼深沉。
範閒聞言挑了挑眉,他倒是沒覺得假,隻是驚訝這母子倆的矛盾已經勢如水火到連表麵上裝都懶得裝了嗎?太後控製皇帝見人自由的心不加掩飾,小皇帝給的話中軟刀子也很分明,這…
太後似是沒聽出小皇帝言外之意,微笑著點了點頭。
“陛下既如此說,那哀家回宮便是了,你小師姑回來了,既然你要帶他們在宮中閒逛,那就讓你小師姑陪著一塊走走吧。”
說著不給小皇帝拒絕的機會,輕輕拍了兩下海棠的肩膀,帶著一眾太監宮女直接走了。
小皇帝麵色有些難看,似乎很不情願跟海棠一塊走動,但看著太後離去背影終究沒說什麼。
目送片刻後小皇帝收回目光看向海棠,擠出一絲苦笑開口道。
“小師姑何時回的上京啊?”
示意小皇帝的表演還在繼續這件事,梅呈安和範閒倒也不覺意外,此時殿內雖說表麵上隻剩他們四人了,但暗處的太監宮女還有不少,顯然小皇帝也不確定那些人中有沒有太後的耳目。
海棠聞言瞥了一眼梅呈安和範閒二人,對著皇帝微微福了福身子,開口道。
”昨日回京,家師憂心宮中惡人太多,故遣民女回宮,以策周全。”
梅呈安:“……”
演戲就演戲,怎麼還指桑罵槐上了?
範閒:“……”
嘶~什麼意思?
“惡人?”
小皇帝表情有些驚愕。
海棠微微頷首,語氣很是淡然。
“這世上惡人眾多,有的奸詐狡猾,有的無恥陰險…”
說著她瞥向梅呈安。
“有的還會給彆人下藥。”
梅呈安大汗,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低頭研究腳下金磚上的紋路與擦痕。
“更可恨的是還有攛掇彆人下藥的,令人防不勝防!”
這次海棠目光斜的是範閒。
前車之鑒在前,有了心理準備的範閒直接扭身仰頭研究起了大殿天花板的具體構造。
小皇帝眼角不聲色的掃了一眼看起來很忙的二人,嘴角抑製不住的彎了起來。
……
行走在齊國的皇宮之中,看著沿途周圍的景致,梅呈安莫名地想起了一個有諧音梗嫌疑的成語,齊人之福。
因為這座皇宮著實配的上小皇帝先前脫口而出的“仙宮”二字,生活在這仙宮的齊國貴人確實很有福氣。
高高的青樹佇立在整體顏色以紅黑為主調的宮殿群落旁,茂密的枝葉肆意伸展,就像是一位青衣妙齡少女,依偎在黑衣冷峻男子身旁為其打著小扇,那些青青蔥蔥地枝椏,或是悄然無聲地探出素黑簷角來偷窺,或是愜意十足地躺在青瓦之上沐浴陽光,或是浮於地麵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鮮花之上慵懶的伸著懶腰,俏皮地搖晃著身軀用自身的影子逗弄那些柔嫩的花朵。
整個宮殿群與夾雜其中四處可見的青色大樹交相輝映融為一體,剛柔並濟,美不勝收。
宮殿群分作好幾層,整體依著後方青山而建造,顯得格外奇妙。
四人在一大堆太監的服侍下一路前行,繞過山間清溪旁的長廊,拾級而上,轉眼來到了第二層,此時視野更加開闊,梅呈安穩住心神開始用心的觀察起皇宮的景致,讚歎不已,雖然北齊皇宮依山而建從軍事或日常起居的角度來看,是個很不明智甚至有些愚蠢的抉擇,但看著長廊旁緩緩流淌的清水,四周清爽到沁人心脾的顏色風景充斥眼簾,梅呈安似乎明白了幾百年前的皇室選擇此處作為皇宮的真正理由。
美,實在是太美了。
可惜梅呈安不是齊國人,也享不了這齊人之福,身邊也無兩個絕色美女相伴,有的隻是北齊至高無上的假小子皇帝,齊國年輕一代至強的高手,曾經搞得自己很是狼狽的海棠姑娘,神經病一樣,一直試圖踩住小皇帝拖在地麵的衣擺的哈士奇範閒,以及,一堆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