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一向太平,不過兩國之間向來多有誤會,隨著你們入京的消息擴散出去,難保不會有人意圖對使團不利,雖然那些人不敢真的對你們如何,但挑釁之舉隻怕在所難免,還望二位看在朕的麵子上,多擔待些。”
輕輕拍著欄杆,正悠然欣賞亭外風景的小皇帝忽然想到了什麼,偏頭對二人輕聲言道。
他倒不是擔心民間會對使團做什麼,割地賠款的協議內容都嚴格保密著呢,他主要擔心的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權貴子弟,他們的消息渠道要比普通百姓靈便的多,難保不會有人聽到消息熱血上頭,去尋使團麻煩,雖然他心裡很樂於看見那些紈絝子弟在使團手中吃癟,但若事兒真鬨大了,他身為北齊皇帝,處理起來也頭疼,所以想著還是提前知會一聲為妙。
聞言梅呈安和範閒相視一眼,使團在敵國首都會遭遇敵視挑釁他們不意外,範閒本人甚至還隱有期待,畢竟昨日入城該看到時沒看到,他還有些失望呢,不過小皇帝言語間如此客氣,如此看重他們多少讓他們感覺有些受寵若驚。
梅呈安微微頷首默然應下,範閒則是大剌剌地一揮手應聲道。
“放心吧陛下,隻要不他們是太過分,我等不會應對的過於激烈,讓陛下難做的。”
“……”
“過於”兩個字用得很妙,讓小皇帝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來就是隨口提醒,但範閒這麼一說反倒讓他有些不放心了,想了想他目光挪向海棠。
“這段日子,若有人對南慶使團無禮,還望小師姑出麵說幾句話。”
“…知道了。”
目光不善地瞥了身旁二人一眼,海棠縱使心裡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無奈頷首應下了。
她不情願的點在於“這段時間”四個字,差事本身不難,甚至可以說很簡單,不過就是出麵說幾句話的事兒,但時間太長了,她還得時刻關注使團那邊有沒有人鬨事,想想就覺得麻煩,奈何這是小皇帝的請求,她還不得不答應。
察覺到她語氣裡的不情不願,梅呈安餘光瞟了她一眼,麵上雖不顯,但心裡樂得不行。
範閒表現的就比較直接了,聞言偏頭看向海棠,笑嘻嘻地打起了招呼。
“瞧瞧咱這緣分嘿,那俺們使團以後就要承蒙聖女多多關照了喲。”
然後他就收獲到了海棠看傻子一樣的目光以及一個大大的白眼,熱臉貼了個了冷屁股。
範閒:“……”
看到這搞笑一幕,梅呈安嘴角抽了抽,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欄邊一直看著三人的小皇帝也差點兒笑噴,急忙背過身去,假裝沒看到。
肩膀也不知抖了幾下,背對三人的小皇帝終於平靜下來,收回欄杆上的手負在身後,小皇帝轉身看向二人微笑道。
“合作一事,朕靜待二位好消息。”
這言外之意是要送客了,梅呈安和範閒聞言非常識趣的齊齊躬身行禮。
“外臣告退!”
小皇帝微笑著點了點頭,看了眼海棠。
“勞煩小師姑送他們出宮,免得他們在宮中迷了路。”
海棠微微頷首。
“是。”
幾人剛要離去,小皇帝忽然又開口了。
“聽聞二位自夜宴就揚言不再作詩了,可是真的?”
梅呈安和範閒收回腳步對視一眼,齊齊朝小皇帝點了點頭,範閒開口回了一句。
“確實如此,陛下…”
小皇帝歎了口氣道。
“沒想到竟是真的,那真是太可惜了,朕原本還想讓二位就宮中美景求一首詩呢。”
“額…”
暗示的這麼明顯,幾乎是明示了,範閒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梅呈安煩透了寫這種命題詩,實在太費腦細胞了,知道小皇帝主要衝的是範閒,所以想也不想直接頷首道。
“還請陛下恕罪,外臣自夜宴後才思已近枯竭,宮中景致絕佳,強行拚湊難免不美。”
果然,小皇帝聞言微笑點頭,絲毫沒有為難他的意思,目光直接看向了範閒。
範閒慌了,他想說的被老鄉搶先說了,無奈隻能暗罵一聲緊急運轉大腦思索彆的借口。
“陛下恕罪,這詩…乃心語,外臣…近日舟車勞頓,心緒不寧,實在不成,不成。”
範閒苦笑著連連擺手。
對他小皇帝就沒那麼輕易放過了,隻見他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
“隻怕是因情而詩,因人而異,範公子看著朕這濁物,自然興不起什麼詩興。”
範閒聞言滿頭大汗,尷尬不已。
“不是不是不是,外臣…”
梅呈安從小皇帝話裡倒是聽出些東西,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瞥了眼另一邊海棠。
果不其然,看著範閒窘迫的模樣,小皇帝眼裡閃過一絲玩味,忽然勾起嘴角言道。
“朕近日偶得一小令,此令頗具才情,還請範公子品鑒……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範公子覺得此令如何呀?”
“……”x2
範閒大窘,海棠更窘。
梅呈安不禁莞爾,小皇帝哈哈大笑。
……
目送著二人在海棠的帶領下出了山亭,沿著蜿蜒曲折清幽廊道,逐漸往山前宮殿烏黑的建築群走去,山亭裡,這位北齊的年輕國君沉默的負手而立,先前與二人聊天時臉上始終帶著那股興奮勁兒已然褪去,隻唇角還殘留著一抹微笑。
待幾人身影消失在他視線,小皇帝忽然閉上雙眼,深深的嗅了兩下,睜開眼目光一亮,居然真的讓他找回了一絲那夜孤身望月的感覺。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小皇帝知道那是太監們趕著來服侍自己,略帶厭煩的擺了擺手,將他們攔在了亭外,依舊孤身站在山亭之畔,眼裡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之後,他忽然歎了口氣,輕聲自言自語道。
“原來範閒長的就是這個模樣啊,倒是比想象的還要好看些,唔,那個梅呈安也不錯,也不知理理…”
另一邊,梅呈安和範閒默默跟在海棠身後往皇宮外走去。
得益於小皇帝最後搞的那出,許是範閒和海棠許是覺得尷尬,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梅呈安背負著雙手隨行在側,也無意打破二人之間尷尬氛圍,目光隨意的掃視著四周。
忽然身旁的範閒碰了碰他手臂,梅呈安扭頭看去,隻見他指著前麵擠眉弄眼,臉上滿是搞怪忍笑的表情。
順著他指的方向掃了一眼,梅呈安恍然後忍不住有些啞然失笑,原來範閒指的是海棠步履身姿,儘管他明白範閒讓他看的是什麼,但倆大男人盯著姑娘屁股看屬實太奇怪變態了一些,至少外人來看是這樣的,所以他隻掃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隻用餘光去瞅。
海棠行走的姿勢可以說是一步三搖,卻不是勾欄女子那種勾引人的搖法兒,而是極具鄉土氣息的搖法兒。
她雙手抱在身前,應該是插在外衣上兩隻寬大袖口中,袖圍一甩一甩地,時不時在她身體兩側浮現,她整個人的上半身挺的很直,沒怎麼搖晃,下麵卻是腳拖著腿,一拖一拽交替著往前行進,步態看去上極為懶散,卻又不是出浴美人那種性感的慵懶,純粹是鄉間婦人的憊懶走姿。
梅呈安前世小時候就住在鄉下姥姥家,對這種姿態自然不陌生,時隔多年再次看到,因那股反差覺得好笑的同時也覺得親切不已,一時間餘光都不忍心挪開了。
範閒盯地也緊,而且是毫不避諱就那麼直勾勾的看,因為他正在嘗試模擬海棠的步態。
也不知二人看了多久,獨身在前的海棠似乎也隱隱感受到了身後有兩道火辣辣的目光,總盯著她的臀部和腰部,終於受不了了,倏然止住腳步回身瞪向範閒。
梅呈安看的隻是海棠的步伐交錯,避開了敏感部位,因此並未被海棠感知到,且他看用的是餘光,很輕鬆便轉移了視線,反倒是範閒,他要模仿步伐主要看的是腰胯扭動方式,由於目光太赤裸裸,因此被逮了個正著。
跟著止住腳步後,梅呈安看了眼海棠,又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身旁的範閒,目光茫然中帶著好奇,似是沒懂眼下是什麼情況。
“怎麼了?”
海棠沒應聲也沒看他,隻是咬著銀牙,目光死死瞪著範閒的眼睛,似乎誓要剝下範閒那身俊秀的皮囊,露出其猥瑣的真身來。
“額…”
她停的突然,範閒嚇了一跳,臉上自然而然帶了些許錯愕,看其惱怒的眼神,瞬間就明白她誤會了,眼球一轉想到了個很糊弄的說辭。
“隻是看朵朵你走路姿勢奇異,想來應該是在練什麼特殊功法,故而十分好奇,就多看了幾眼。”
聞言一旁的梅呈安差點兒嗤笑出聲,趕忙將頭瞥向一邊,心說是真能碧池,這能信?
誰料海棠聞言還真就愣住了,主要是範閒說的太莫名其妙,給她整不會了,嘴巴張了張,半晌才憋出一句話。
“不是練功。”
說完之後,海棠忽然覺得自己也有點兒莫名其妙,跟他解釋這個乾什麼?
自顧自翻了個白眼,她沒好氣的說道。
“我從小就是這麼走路的,太後說了我許多年,我都改不過來,範大人如果覺著看起來彆扭礙眼,那就走前麵不看就是!”
說罷瞥了一眼一旁看戲的梅呈安,轉身繼續揣著雙手拖著腿,懶懶散散的往前走了。
範閒吐了口氣,拍拍胸口,剛想跟身旁的老鄉說些什麼,誰知梅呈安鄙夷地瞥他一眼,抬腳就往前走了,壓根兒沒搭理他的意思。
張嘴做了個嘿的口型,範閒朝梅呈安背影翻了個白眼,心說你有什麼資格鄙視我,你丫沒看嗎?沒被逮住了不起啊,小小切了一聲,範閒抬腳追了上去。
“偷看”被當場抓住了,雖然憑借一番機智應對躲過一劫,但範閒也沒心思模仿那抽象的步伐了,這玩意兒是真看天賦,他還真學不來,左右無事,於是他就光明正大的觀察起了海棠的走路姿勢。
一想到堂堂九品上的高手,世人眼中高潔如仙女的聖女海棠,骨子裡是個純純村姑,走在皇宮裡就像是走在田壟地頭,範閒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出所料,海棠扭身斜了一眼範閒,發出了意料之中的疑問。
“你笑什麼?”
範閒輕咳兩聲,帶著笑意搖頭晃腦答道。
“我很喜歡朵朵你這走路姿勢啊。”
海棠微微一怔,眼裡閃過一絲惱怒。
範閒一瞅趕忙豎起三根手指發誓道。
“如有欺瞞,天誅地滅!”
這誓發的很重,由不得海棠不信,但她還是不明白自己這被取笑了很多年的姿勢有什麼可喜歡的,她自己都談不上喜歡,隻是習慣,疑惑地瞥了一眼範閒,海棠若有所思回身前行。
儘管她不看了,但範閒的“表演”似乎還在繼續。
“誒,你覺著呢?”
這是範閒的聲音,詢問對象自然不是她。
梅呈安看了眼海棠背影,笑了笑。
“在這寥寥深宮,顯得是獨特了些,因為這裡麵的人都喜歡端著,隨性灑脫接地氣的步伐自然有些格格不入,不過我也很喜歡,看起來舒服自在。”
“是吧,英雄所見略同。”
聽著背後兩個大男人公然討論她的走路姿勢讓海棠心裡感覺十分怪異,更怪異的是兩人居然都很青睞她這彆人看不上的走路姿勢,想想二人在北海邊上對她用的那些無恥手段,海棠心裡有些糊塗了,就感覺這個世界很莫名其妙。
她不再給予回應,關於她走路姿勢的話題自然也無法持續下去,很快三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在滿山青樹烏簷的陪伴下朝宮外走去。
“誒,你們陛下對我們似乎格外優待,搞得我們很惶恐啊。”
範閒試探著偏頭問了海棠一句,三人此刻陣型與之前稍有不同,變成了並排前行。
海棠瞥他一眼,開口道。
“有什麼好惶恐的,原因陛下不都跟你們說過了嗎?他喜歡你們的詩集尤其你寫的紅樓,不信啊?”
範閒嘴角抽動著嘶了一聲,看了眼老鄉。
“真就是因為這個呀。”
他確實不太信,總覺得一國之皇帝,尤其是能跟太後抗衡的皇帝行事不應該如此單純。
“你以為呢?”
海棠白他一眼,心臟的人看什麼都臟。
“莊墨韓大家自南慶返回之後,曾在宮中與陛下一番長談,從那日起,陛下口中就時常提起你們兩個的大名,言稱若是北齊能有你們這等詩才,那才大妙,大有遺珠之憾,如今戰事雖已結束,但由於你們親自送肖恩歸齊,兩國猶在對峙之中,陛下自然關心你們安危。”
“啊,原來是這樣啊~”
尾音拖的稍長,範閒麵露恍然,他也是才知道原來北齊小皇帝跟素未謀麵的自己之間竟還有這麼一段淵源,如此小皇帝對他們的殷切倒是合理了幾分,看來確實是他們想多了。
解了心中疑惑,範閒一派輕鬆地說道。
“誒,今日好像還是頭一次聽你一口氣說這麼一大段話,怎麼進了宮話還少了?”
聞言海棠嘖了一聲,原本淡然的表情突然一下就生動了起來,跟做賊是的左右看了看,偷感很重的小聲吐槽道。
“我是聖女,知道什麼叫聖女嗎?話多還怎麼聖?”
一直安靜旁聽的梅呈安此時來了一句。
“你不是小皇帝的人嗎?在太後麵前端著也就算了,在小皇帝麵前怎麼也端著,吃個水果都一板一眼的。”
海棠眼裡閃過一絲厭煩,悶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