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擲地有聲。
這阿斯拉的儲君之爭的未來局勢,好似儘在菲利普手下的棋盤之中。
臥室內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菲利普抬頭看向基列奴。
後者作為城府如此之深的羅亞市市長秘書,隻是撫刀麵色木然地看著棋盤,在意識到菲利普在看她時,杵著下巴沉思了片刻。
開口,一個字,乾脆利落。
“嗯。”
後接。
“少爺說得對。”
菲利普捏著棋子的手有些用力,他默默地看了看基列奴,搖了搖頭。
“基列奴,你去把桌麵上那張王都局勢分析拿過來,哦對了,最近一年的讀寫水平有了很大提升,不妨先看了一看。”
基列奴點了點頭,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信紙邊走邊看,回到了菲利普身前。
麵露了然之色,點了點頭。
菲利普見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棋子,眯起了眼。
仿佛一隻老狐狸。
隨即就聽見基列奴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開始分析,第一句話就是——
“原來如此。根據魯迪曾教給我的排除法,首先排除第二公主”
“好,基列奴,給我吧。”
風從窗外吹來,吹亂菲利普的頭發,他默默將棋子放下,隨手將頭發背到腦後,拿起基列奴愣愣遞過來的王都局勢分析。
而基列奴也意識到自己猜錯了,不過眼睛則是看著他頗為眼熟的姿勢,又想起了魯迪一句話——人總是下意識模仿自己予以注視之人的神態和動作。哦?你不信嗎基列奴?不信你可以看看艾倫和艾莉絲是不是長得越來越像了。
嘴上倒是不忘應著菲利普的話。
“難道是第二公主麼?可她不是勝算最小麼?”
“第二公主的勝算小,在於她走下層路線,隻占了民望的優勢,民望這種東西,在亞爾斯最是無用,最多隻能算是為儲君之爭錦上添花而已,問題是,她連這個‘錦’都不曾獲得。”
菲利普默默看著自己親手寫的局勢分析,目光在愛麗兒那行上往複掠過,剛才被基列奴的鋼鐵大腦宕機的思緒再次活泛起來,手上靜靜摸索著
他物色好的‘王’。
“那孩子我曾經遠遠見過。”
菲利普抬起頭,看向基列奴,指著自己的眼睛,笑眯眯說道。
“她與艾倫一樣長了一副好皮囊,但與更多在王都中整日呆在水神流道場,以刀服人的艾倫不同的是,她極擅長利用自己的已有優勢,借著天生的親和力與情緒感染力,在各種社交場合去影響他人。但我能看得出來,她的本質,與王都中其他貴族並沒有太過明顯的區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她如今在王都民眾中聲勢極佳,除了她天生擅長的偽裝之外,與她本身的身邊有一位類似於謀士一類的幕僚幫她出謀劃策也有關係,但很可惜,以目前的表現來看,那位幕僚手筆太過稚嫩,無法與大流士對抗。”
“登上阿斯拉權力的頂端可不隻需要民望而已。”
菲利普笑著垂眼,捏著棋子。
啪得一聲,將‘大臣’壓在棋盤上。
“高層次的謀士。”
又一聲落子,‘象’。
“優秀的幕僚。”
再一聲落子,‘戰車’
“強大的門客。”
最後,‘戰馬’。
“有力貴族支持者。”
基列奴盯著菲利普一一放上棋盤,在‘王’周圍拱衛的四枚棋子。
“這些登王的條件她都不曾備齊。”菲利普抬頭看著她,將手中最後一枚‘士兵’輕輕放在棋盤上。
“隻有民望,差得很遠。所以我說她勝算最小,但是”
基列奴的眉頭挑起,眼中就看到菲利普隨手便將‘大臣’‘象’‘戰車’‘戰馬’拂落棋盤,任由那些剛才在他口中十分重要的棋子啪嗒啪嗒散落一地,上下彈跳。
聲音逐漸停歇,菲利普卻是笑眯眯將一枚新的棋子放在棋盤上,就在白‘王’之旁。
這次落子很輕,不知為何,基列奴卻在菲利普的動作中看到了力量感。
就像某人揮刀一般自信。
落子之處,一枚黑‘王’矗立於棋盤之上。
“高層次的謀士?優秀的幕僚?強大的門客?有力貴族支持者?”
菲利普語速極快,視線卻很柔和,隻靜靜看著手下的黑‘王’,嘴角笑意不斷上揚,好似在欣賞一件‘傑作’。
“這些東西,我們都有,且隻需要落下一枚棋子,便可以完美提供所有助力。”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日後我要憑借她的王勢,登上阿斯拉權力的頂峰,那麼現在我就要給她送去足夠壓倒王都權力平衡的‘砝碼’。”
“就看他身邊那位謀士,敢不敢拿起這枚‘王’。”
菲利普看著棋盤,平時一直克製的笑容此時卻顯得肆意又暢快,從家主落敗之後他臉上的鬱結之氣,好像伴隨著這枚落子的瞬間。
所有過去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這枚伯雷亞斯家,最優秀的‘王’。”
基列奴卻是靜靜看著他的神情,好半晌後才開口說道。
“少爺,您明明極其喜歡艾倫,也極為他自豪,為什麼從不向他表露心聲,以彆的方式去嘗試接近他,我想或許他也能理解您。”
菲利普搖了搖頭。
“艾倫不用理解我,我從小並未給予他關愛與教育,他如今完全是憑借自己的努力成長到現在的模樣,他理解我,我倒問心有愧。”
“倘若我也像希爾達那樣獲得艾倫的認同,結果如何?以艾倫天生不受拘束的性格,他對權力不喜,卻擁有著與父親大人極為相似的強勢性格,定然那時候要與父親大人因為下任家主的問題而引起爭執。到時候以艾倫的性格肯定撂挑子走人,讓父親大人選無可選,隻能認命我這個被他認同的可笑父親來當家主。”
“然後呢?”
“父親大人從不看好我,即便詹姆士倒了,他也不願把下任家主的位置讓給我,這毫無意義,到時候希爾達也是憑白繼續神傷,再次陷入看不見孩子的思念之中。”
“沒人會贏。”
“不該這樣。”
“他該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在王都,在阿斯拉權力的頂端,在無數的鮮花與掌聲中,擁抱本該屬於他的榮光,而不是跟他的父親一樣,淪為一個失敗者,灰溜溜回到羅亞,當一個狗屁都不是的市長,連自己孩子都無法相認,連讓自己妻子開心都無法做到,如此慘淡地度過餘生。”
風吹燭火,光芒晃動。菲利普以指腹腹,輕輕摸著手下的黑‘王’,眸光隱沒在搖曳的火光之中。
“現在,就很好。”
“一切都按計劃在推動。”
“屆時,伯雷亞斯,第一百三十四任家主。”
“會是我的孩子。”
“這就足夠了。”
——
“這就足夠了。”
銀之宮,第二公主居住的府邸,吊頂的上燭火密密麻麻將奢華的候客廳映得如同白晝。
愛麗兒儀態端莊地坐在候客廳的沙發上。
絳色短披肩,同色束腰蓬裙外衫,內襯碎花流蘇的白襯衫與月白色硬挺格子底紋內衫裙。
極其精致且繁瑣的疊穿搭配,得來的效果在愛麗兒身上卻不覺一絲一毫贅餘之感。
她天生就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