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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三 列傳第三(1 / 2)

○李密

李密,字玄邃,本遼東襄平人。魏司徒弼曾孫,後周賜弼姓徒何氏。祖曜,

周太保、魏國公;父寬,隋上柱國、蒲山公,皆知名當代。徙為京兆長安人。密

以父蔭為左親侍,嘗在仗下,煬帝顧見之,退謂許公宇文述曰:“向者左仗下黑

色小兒為誰?”許公對曰:“故蒲山公李寬子密也。”帝曰:“個小兒視瞻異常,

勿令宿衛。”他日,述謂密曰:“弟聰令如此,當以才學取官,三衛叢脞,非養

賢之所。”密大喜,因謝病,專以讀書為事,時人希見其麵。嘗欲尋包愷,乘一

黃牛,被以蒲韉,仍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一手捉牛靷,一手翻卷書讀之。

尚書令、越國公楊素見於道,從後按轡躡之,既及,問曰:“何處書生,耽學若

此?”密識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問所讀書,答曰《項羽傳》。越公

奇之,與語,大悅,謂其子玄感等曰:“吾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於是玄感

傾心結托。

大業九年,煬帝伐高麗,使玄感於黎陽監運。時天下騷動,玄感將謀舉兵,

潛遣人入關迎密,以為謀主。密至,謂玄感曰:“今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地去

幽州,懸隔千裡,南有巨海之限,北有胡戎之患,中間一道,理極艱危。今公擁

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喉。前有高麗,退無歸路,不過旬朔,齎糧必儘。

舉麾一召,其眾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升,

不足為意。若經城勿攻,西入長安,掩其無備,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

固當必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隨近逐便,先向東都,頓堅城之下,勝負

殊未可知,此計之下也。”玄感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今百官家口,並在

東都,若不取之,安能動物?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密計遂不行。玄感既至

東都,頻戰皆捷,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及獲內史舍人韋福嗣,又委以腹心,

是以軍旅之事,不專歸密。福嗣既非同謀,因戰被執,每設籌畫,皆持兩端。玄

感後使作檄文,福嗣固辭不肯,密揣其情,因謂玄感曰:“福嗣既非同盟,實懷

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必為所誤,請斬之以謝眾,方可安輯。”玄

感曰:“何至於此!”密知言之不用,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圖勝,如何?

吾屬今為虜矣!”後玄感將西入,福嗣竟亡歸東都。

隋左武衛大將軍李子雄坐事被收,係送行在所,於路殺使者,亡投玄感,乃

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問於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

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疏。今者密若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

本圖。何者?兵起已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

救兵益至。公當身先士眾,早定關中,乃欲急自尊崇,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

而止。及隋將宇文述、來護兒等率軍且至,玄感謂曰:“計將安出?”密曰:

“元弘嗣統強兵於隴右,今可陽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得紿眾。”因

引軍西入。至陝縣,欲圍弘農宮,密諫之曰:“公今詐眾西入,事宜在速,況乃

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

不從,遂圍之,三日不拔,方引而西。至於晙鄉,追兵遂及,玄感敗。密乃間行

入關,為捕者所獲。

時煬帝在高陽,密與其黨俱送帝所,謂其徒曰:“吾等之命,同於朝露,若

至高陽,必為俎醢。今在道中,猶可為計,安得行就鼎鑊,不規逃避也!”眾然

之。其多有金者,密令出示使者曰:“吾等死日,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

使者利其金,許之。及出關外,防禁漸弛,密請市酒食,每夜宴飲,喧嘩竟夕,

使者不以為意。行至邯鄲,密等七人穿牆而遁。抵平原賊帥郝孝德,孝德不甚禮

之。密又舍去,詣淮陽,隱姓名,自稱劉智遠,聚徒教授。經數月,鬱鬱不得誌,

為五言詩曰:“金風蕩初節,玉露凋晚林。此夕窮途士,鬱陶傷寸心。野平葭葦

合,村荒藜藿深。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

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會,千古傳名諡。寄言

世上雄,虛生真可愧。”詩成而泣下數行。時人有怪之者,以告太守趙佗,下縣

捕之,密又亡去。會東郡賊帥翟讓聚黨萬餘人,密往歸之。或有知密是玄感亡將,

潛勸讓害之,讓囚密於營外。密因王伯當以策於讓曰:“當今主昏於上,人怨於

下,銳兵儘於遼東,和親絕於突厥,方乃巡遊揚、越,委棄京都,此亦劉、項奮

起之會,以足下之雄才大略,士馬精勇,席卷二京,誅暴滅虐,則隋氏之不足亡

也。”讓深加敬慕,遽釋之。遣說諸小賊,所至皆降。密又說讓曰:“今兵眾既

多,糧無所出,若曠日持久,則人馬困弊,大敵一臨,死亡無日矣!未若直取滎

陽,休兵館穀,待士勇馬肥,然後與人爭利。”讓以為然。自是破金堤關,掠滎

陽諸縣城堡,多下之。滎陽太宗楊慶及通守張須陀以兵討讓,讓曾為須陀所敗,

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既驕且狠,可一

戰而擒之。公但列陣以待,為公破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於

木林間設伏。讓與戰不利,稍卻,密發伏自後掩之,須陀眾潰,與讓合擊,大破

之,遂斬須陀於陣。讓於是令密彆統所部。密軍陣整肅,凡號令兵士,雖盛夏皆

若背負霜雪。躬服儉素,所得金寶皆頒賜麾下,由是人為之用。尋複說讓曰:

“昏主蒙塵,播蕩吳、越,群兵競起,海內饑荒。明公以英傑之才,而統驍雄之

旅,宜當廓清天下,誅剪群凶,豈可求食草間,常為小盜而已!今東都士庶,中

外離心,留守諸官,政令不一。明公親率大眾,直掩興洛倉,發粟以賑窮乏,遠

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先發製人,此機不可失也!”讓曰:“仆起

隴畝之間,望不至此,必如所圖,請君先發,仆領諸軍便為後殿。得倉之日,當

彆議之。”大業十三年春,密與讓領精兵千人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襲興洛

倉,破之。開倉恣人所取,老弱繈負,道路不絕,眾至數十萬。隋越王侗遣虎賁

郎將劉長恭率步騎二萬五千討密,密一戰破之,長恭僅以身免。讓於是推密為主,

號為魏公。二月,於鞏南設壇場,即位,稱元年,其文書行下稱行軍元帥魏公府。

以房彥藻為左長史,邴元真為右長史,楊得方為左司馬,鄭德韜為右司馬。拜翟

讓為司徒,封東郡公。單雄信為左武候大將軍,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將軍,祖君彥

為記室,其餘封拜各有差。於是城洛口周回四十裡以居之。

長白山賊孟讓率所部歸密,鞏縣長柴孝和、侍禦史鄭頤以鞏縣降密。隋虎賁

郎將裴仁基率其子行儼以武牢歸密,拜為上柱國,封河東郡公。因遣仁基與孟讓

率兵三萬餘人襲回洛倉,破之,入東都,俘掠居人,燒天津,東都出兵乘之,仁

基等大敗,僅以身免。密複親率兵三萬逼東都,將軍段達、虎賁郎將高毗、劉長

林等出兵七萬拒之,戰於故都城,隋軍敗走。密複下回洛倉而據之,大修營塹,

以逼東都,仍作書以移郡縣曰:

自元氣肇辟,厥初生人,樹之帝王,以為司牧。是以羲、農、軒、頊之後,

堯、舜、禹、湯之君,靡不祗畏上玄,愛育黔首,乾乾終日,翼翼小心,馭朽索

而同危,履春冰而是懼。故一物失所,若納隍而愧之;一夫有罪,遂下車而泣之。

謙德軫於責躬,憂勞切於罪己。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蟠木距於流沙,瀚海窮於

丹穴,莫不鼓腹擊壤,鑿井耕田,治致升平,驅之仁壽。是以愛之如父母,敬之

若神明,用能享國多年,祚延長世。未有暴虐臨人,克終天位者也。

隋氏往因周末,預奉綴衣,狐媚而圖聖寶,胠篋以取神器。及纘承負扆,

狼虎其心,始曀明兩之暉,終乾少陽之位。先皇大漸,侍疾禁中,遂為梟獍,便

行鴆毒。禍深於莒仆,釁酷於商臣,天地難容,人神嗟憤!州籲安忍,閼伯日尋,

劍閣所以懷凶,晉陽所以興亂,甸人為罄,淫刑斯逞。夫九族既睦,唐帝闡其欽

明;百世本枝,文王表其光大。況複隳壞盤石,剿絕維城,唇亡齒寒,寧止虞、

虢?欲其長久,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獸之行,在於聚麀,人倫之體,彆於內外。而蘭陵公主逼幸告終,誰謂

敤首之賢,翻見齊襄之恥。逮於先皇嬪禦,並進銀環;諸王子女,鹹貯金屋。

牝雞鳴於詰旦,雄雉恣其群飛,衵衣戲陳侯之朝,穹廬同冒頓之寢。爵賞之出,

女謁遂成,公卿宣淫,無複綱紀。其罪二也。

平章百姓,一日萬機,未曉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貴於尺壁,光武不隔於

支體,以是憂勤,深慮幽枉。而荒湎於酒,俾晝作夜,式號且呼,甘嗜聲伎,常

居窟室,每藉糟丘。朝謁罕見其身,群臣希睹其麵,斷決自此不行,敷奏於是停

擁。中山千日之飲,酩酊無名;襄陽三雅之杯,留連詎比?又廣召良家,充選宮

掖,潛為九市,親駕四驢,自比商人,見要逆旅。殷辛之譴為小,漢靈之罪更輕,

內外驚心,遐邇失望。其罪三也。

上棟下宇,著在《易》爻;茅茨采椽,陳諸史籍。聖人本意,惟避風雨,詎

待朱玉之華,寧須綈錦之麗!故璿室崇構,商辛以之滅亡;阿房崛起,二世是以

傾覆。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廣立池台,多營宮觀,金鋪玉戶,青瑣丹墀,蔽

虧日月,隔閡寒暑。窮生人之筋力,罄天下之資財,使鬼尚難為之,勞人固其不

可。其罪四也。

公田所徹,不過十畝;人力所供,才止三日。是以輕徭薄賦,不奪農時,寧

積於人,無藏於府。而科稅繁猥,不知紀極;猛火屢燒,漏卮難滿。頭會箕斂,

逆折十年之租;杼軸其空,日損千金之費。父母不保其赤子,夫妻相棄於匡床。

萬戶則城郭空虛,千裡則煙火斷滅。西蜀王孫之室,翻同原憲之貧;東海糜竺之

家,俄成鄧通之鬼。其罪五也。

古先哲王,卜征巡狩,唐、虞五載,周則一紀。本欲親問疾苦,觀省風謠,

乃複廣積薪芻,多備饔餼。年年曆覽,處處登臨,從臣疲弊,供頓辛苦。飄風凍

雨,聊竊比於先驅;車轍馬跡,遂周行於天下。秦皇之心未已,周穆之意難窮。

宴西母而歌雲,浮東海而觀日。家苦納秸之勤,人阻來蘇之望。且夫天下有道,

守在海外,夷不亂華,在德非險。長城之役,戰國所為,乃是狙詐之風,非關稽

古之法。而追蹤秦代,板築更興,襲其基墟,延袤萬裡,屍骸蔽野,血流成河,

積怨滿於山川,號哭動於天地。其罪六也。

遼水之東,朝鮮之地,《禹貢》以為荒服,周王棄而不臣,示以羈縻,達其

聲教,苟欲愛人,非求拓土。又強弩末矢,理無穿於魯縞;衝風餘力,詎能動於

鴻毛?石田得而無堪,雞肋啖而何用?而恃眾怙力,強兵黷武,惟在並吞,不思

長策。夫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遂令億兆夷人,隻輪莫返。夫差喪國,實

為黃池之盟;苻堅滅身,良由壽春之役。欲捕鳴蟬於前,不知挾彈在後。複矢相

顧,髽而成行,義夫切齒,壯士扼腕。其罪七也。

直言啟沃,王臣匪躬,惟木從繩,若金須礪。唐堯建鼓,思聞獻替之言;夏

禹懸鞀,時聽箴規之美。而愎諫違卜,蠹賢嫉能,直士正人,皆由屠害。左仆

射、齊國公高穎,上柱國、宋國公賀若弼,或文昌上相,或細柳功臣,暫吐良藥

之言,翻加屬鏤之賜。龍逢無罪,便遭夏癸之誅;王子何辜?濫被商辛之戮。遂

令君子結舌,賢人緘口。指白日而比盛,射蒼天而敢欺,不悟國之將亡,不知死

之將至。其罪八也。

設官分職,貴在銓衡;察獄問刑,無聞販鬻。而錢神起論,銅臭為公,梁冀

受黃金之蛇,孟佗薦蒲萄之酒。遂使彝倫攸篸,政以賄成,君子在野,小人在位。

積薪居上,同汲黯之言;囊錢不如,傷趙壹之賦。其罪九也。

宣尼有言,無信不立,用命賞祖,義豈食言?自昏主嗣位,每歲行幸,南北

巡狩,東西征伐。至如浩亹陪蹕,東都守固,閿鄉野戰,雁門解圍。自外征夫,

不可勝紀。既立功勳,須酬官爵。而誌懷翻覆,言行浮詭,危急則勳賞懸授,克

定則絲綸不行,異商鞅之頒金,同項王之剚印。芳餌之下,必有懸魚,惜其重

賞,求人死力,走丸逆坡,匹此非難。凡百驍雄,誰不仇怨。至於匹夫蕞爾,宿

諾不虧,既在乘輿,二三其德。其罪十也。

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況四維不張,三靈總瘁,無小無大,愚夫愚婦,共識

殷亡,鹹知夏滅。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儘。是以窮奇災

於上國,猰暴於中原。三河縱封豕之貪,四海被長蛇之毒,百姓殲亡,殆無遺

類,十分為計,才一而已。蒼生懍懍,鹹憂杞國之崩;赤子嗷嗷,但愁曆陽之陷。

且國祚將改,必有常期,六百殷亡之年,三十姬終之世。故讖籙雲:“隋氏三十

六年而滅。”此則厭德之象已彰,代終之兆先見。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況乃攙

搶竟天,申繻謂之除舊;歲星入井,甘公以為義興。兼朱雀門燒,正陽日蝕,狐

鳴鬼哭,川竭山崩。並是宗廟為墟之妖,荊棘旅庭之事。夏氏則災釁非多,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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