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劉文靜(弟文起文靜子樹義樹藝李孟嘗劉世龍趙文恪
張平高李思行李高遷許世緒劉師立錢九隴樊興公孫武達龐卿惲
張長遜李安遠)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人也。祖融,司本大夫。父瑜,絳州刺史。寂少孤,
為諸兄之所鞠養。年十四,補州主簿。及長,疏眉目,偉姿容。隋開皇中,為左
親衛。家貧無以自業,每徒步詣京師,經華嶽廟,祭而祝曰:“窮困至此,敢修
誠謁,神之有靈,鑒其運命。若富貴可期,當降吉夢。”再拜而去。夜夢白頭翁
謂寂曰:“卿年三十已後方可得誌,終當位極人臣耳。”後為齊州司戶。大業中,
曆侍禦史、駕部承務郎、晉陽宮副監。高祖留守太原,與寂有舊,時加親禮,每
延之宴語,間以博奕,至於通宵連日,情忘厭倦。時太宗將舉義師而不敢發言,
見寂為高祖所厚,乃出私錢數百萬,陰結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戲,漸以輸之。寂
得錢既多,大喜,每日從太宗遊。見其歡甚,遂以情告之,寂即許諾。寂又以晉
陽宮人私侍高祖,高祖從寂飲,酒酣,寂白狀曰:“二郎密纘兵馬,欲舉義旗,
正為寂以宮人奉公,恐事發及誅,急為此耳。今天下大亂,城門之外,皆是盜賊。
若守小節,旦夕死亡;若舉義兵,必得天位。眾情已協,公意如何?”高祖曰:
“我兒誠有此計,既已定矣,可從之。”及義兵起,寂進宮女五百人,並上米九
萬斛、雜彩五萬段、甲四十萬領,以供軍用。大將軍府建,以寂為長史,賜爵聞
喜縣公。從至河東,屈突通拒守,攻之不下,三輔豪傑歸義者日有千數。高祖將
先定京師,議者恐通為後患,猶豫未決。寂進說曰:“今通據蒲關,若不先平,
前有京城之守,後有屈突之援,此乃腹背受敵,敗之道也。未若攻蒲州,下之而
後入關。京師絕援,可不攻而定矣。”太宗曰:“不然。兵法尚權,權在於速。
宜乘機早渡,以駭其心。我若遲留,彼則生計。且關中群盜,所在屯結,未有定
主,易以招懷,賊附兵強,何城不克?屈突通自守賊耳,不足為虞。若失入關之
機,則事未可知矣。”高祖兩從之,留兵圍河東,而引軍入關。及京師平,賜良
田千頃、甲第一區、物四萬段,轉大丞相府長史,進封魏國公,食邑三千戶。
及隋恭帝遜位,高祖固讓不受,寂勸進,又不答。寂請見曰:“桀、紂之亡,
亦各有子,未聞湯、武臣輔之,可為龜鏡,無所疑也。寂之茅土、大位,皆受之
於唐,陛下不為唐帝,臣當去官耳。”又陳符命十餘事,高祖乃從之。寂出,命
太常具禮儀,擇吉日。高祖既受禪,謂寂曰:“使我至此,公之力也。”拜尚書
右仆射,賜以服玩不可勝紀,仍詔尚食奉禦,每日賜寂禦膳。高祖視朝,必引與
同坐,入閣則延之臥內,言無不從,呼為裴監而不名。當朝貴戚,親禮莫與為比。
武德二年,劉武周將黃子英、宋金剛頻寇太原,行軍總管薑寶誼、李仲文相次陷
沒,高祖患之。寂自請行,因為晉州道行軍總管,得以便宜從事。師次介休,而
金剛據城以抗寂。寂保於度索原,營中乏水,賊斷其澗路,由是危迫。欲移營就
水,賊因犯之,師遂大潰,死散略儘。寂一日一夜馳至晉州。以東城鎮俱沒,金
剛進逼絳州,寂抗表陳謝,高祖慰諭之,複令鎮撫河東之地。寂性怯,無捍禦之
才,唯發使絡繹,催督虞、秦二州居人,勒入城堡,焚其積聚。百姓惶駭,複思
為亂。夏縣人呂崇茂遂殺縣令舉兵反,引金剛為援,寂擊之,複為崇茂所敗。被
征入朝,高祖數之曰:“義舉之始,公有翼佐之勳,官爵亦極矣。前拒武周,兵
勢足以破敵,致此喪敗,不獨愧於朕乎?”以之屬吏,尋釋之,顧待彌重。
高祖有所巡幸,必令居守。麟州刺史韋雲起告寂謀反,訊之無端。高祖謂寂
曰:“朕之有天下者,本公所推,今豈有貳心?皂白須分,所以推究耳。”因令
貴妃三人齎珍饌、寶器就寂第,宴樂極歡,經宿而去。又嘗從容謂寂曰:“我李
氏昔在隴西,富有龜玉,降及祖禰,姻婭帝室。及舉義兵,四海雲集,才涉數日,
升為天子。至如前代皇王,多起微賤,劬勞行陣,下不聊生。公複世胄名家,曆
職清顯,豈若蕭何、曹參起自刀筆吏也!唯我與公,千載之後,無愧前修矣。”
其年,改鑄錢,特賜寂令自鑄造。又為趙王元景聘寂女為妃。六年,遷尚書左仆
射,賜宴於含章殿,高祖極歡,寂頓首而言曰:“臣初發太原,以有慈旨,清平
之後,許以退耕。今四海乂安,伏願賜臣骸骨。”高祖泣下沾襟曰:“今猶未也,
要相偕老耳。公為台司,我為太上,逍遙一代,豈不快哉!”俄冊司空,賜實封
五百戶,遣尚書員外郎一人每日更直寂第,其見崇貴如此。
貞觀元年,加實封並前一千五百戶。二年,太宗祠南郊,命寂與長孫無忌同
升金輅,寂辭讓,太宗曰:“以公有佐命之勳,無忌亦宣力於朕,同載參乘,非
公而誰?”遂同乘而歸。
三年,有沙門法雅,初以恩幸出入兩宮,至是禁絕之,法雅怨望,出妖言,
伏法。兵部尚書杜如晦鞫其獄,法雅乃稱寂知其言,寂對曰:“法雅惟雲時候方
行疾疫,初不聞妖言。”法雅證之,坐是免官,削食邑之半,放歸本邑。寂請住
京師,太宗數之曰:“計公勳庸,不至於此,徒以恩澤,特居第一。武德之時,
政刑紕繆,官方弛紊,職公之由。但以舊情,不能極法,歸掃墳墓,何得複辭?”
寂遂歸蒲州。未幾,有狂人自稱信行,寓居汾陰,言多妖妄,常謂寂家僮曰:
“裴公有天分。”於時信行已死,寂監奴恭命以其言白寂,寂惶懼不敢聞奏,陰
呼恭命殺所言者。恭命縱令亡匿,寂不知之。寂遣恭命收納封邑,得錢百餘萬,
因用而儘。寂怒,將遣人捕之,恭命懼而上變。太宗大怒,謂侍臣曰:“寂有死
罪者四:位為三公而與妖人法雅親密,罪一也;事發之後,乃負氣憤怒,稱國家
有天下,是我所謀,罪二也;妖人言其有天分,匿而不奏,罪三也;陰行殺戮以
滅口,罪四也。我殺之非無辭矣。議者多言流配,朕其從眾乎。”於是徙交州,
竟流靜州。俄逢山羌為亂,或言反獠劫寂為主,太宗聞之曰:“我國家於寂有性
命之恩,必不然矣。”未幾,果稱寂率家僮破賊。太宗思寂佐命之功,征入朝,
會卒,時年六十。贈相州刺史、工部尚書、河東郡公。
子律師嗣,尚太宗妹臨海長公主,官至汴州刺史。律師子承先,則天時為殿
中監,為酷吏所殺。
劉文靜,字肇仁,自雲彭城人,代居京兆之武功。祖懿用,石州刺史。父韶,
隋時戰沒,贈上儀同三司。少以其父身死王事,襲父儀同三司。偉姿儀,有器乾,
倜儻多權略。隋末,為晉陽令,遇裴寂為晉陽宮監,因而結友。夜與同宿,寂見
城上烽火,仰天歎曰:“卑賤之極,家道屢空,又屬亂離,當何取濟?”文靜笑
曰:“世途若此,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患於卑賤?”
及高祖鎮太原,文靜察高祖有四方之誌,深自結托。又竊觀太宗,謂寂曰:
“非常人也。大度類於漢高,神武同於魏祖,其年雖少,乃天縱矣。”寂初未然
之。後文靜坐與李密連婚,煬帝令係於郡獄。太宗以文靜可與謀議,入禁所視之。
文靜大喜曰:“天下大亂,非有湯、武、高、光之才,不能定也。”太宗曰:
“卿安知無?但恐常人不能彆耳。今入禁所相看,非兒女之情相憂而已。時事如
此,故來與君圖舉大計,請善籌其事。”文靜曰:“今李密長圍洛邑,主上流播
淮南,大賊連州郡、小盜阻澤山者,萬數矣,但須真主驅駕取之。誠能應天順人,
舉旗大呼,則四海不足定也。今太原百姓避盜賊者,皆入此城。文靜為令數年,
知其豪傑,一朝嘯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領之兵,複且數萬,君言出口,誰敢
不從?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盈半歲,帝業可成。”太宗笑曰:“君言正合人
意。”於是部署賓客,潛圖起義。候機當發,恐高祖不從,沉吟者久之。文靜見
高祖厚於裴寂,欲因寂開說,於是引寂交於太宗,得通謀議。
及高君雅為突厥所敗,高祖被拘,太宗又遣文靜共寂進說曰:“《易》稱
‘知幾其神乎’,今大亂已作,公處嫌疑之地,當不賞之功,何以圖全?其裨將
敗衄,以罪見歸。事誠迫矣,當須為計。晉陽之地,士馬精強,宮監之中,府庫
盈積,以茲舉事,可立大功。關中天府,代王衝幼,權豪並起,未有適從。願公
興兵西入,以圖大事。何乃受單使之囚乎?”高祖然之。時太宗潛結死士,與文
靜等協議,克日舉兵,會高祖得釋而止。乃命文靜詐為煬帝敕,發太原、西河、
雁門、馬邑,人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為兵,期以歲暮集涿郡,將伐遼東。由
是人情大擾,思亂者益眾。文靜因謂裴寂曰:“公豈不聞‘先發製人,後發製於
人’乎?唐公名應圖讖,聞於天下,何乃推延,自貽禍釁?宜早勸唐公,以時舉
義。”又脅寂曰:“且公為宮監,而以宮人侍客,公死可爾,何誤唐公也?”寂
甚懼,乃屢促高祖起兵。會馬邑人劉武周殺太守王仁恭,自稱天子,引突厥之眾,
將侵太原。太宗遣文靜及長孫順德等分部募兵,以討武周為辭;又令文靜與裴寂
偽作符敕,出宮監庫物以供留守資用,因募兵集眾。及義兵將起,副留守王威、
高君雅獨懷猜貳。後數日,將大會於晉祠,威及君雅潛謀害高祖,晉陽鄉長劉世
龍以白太宗。太宗既知迫急,欲先事誅之,遣文靜與鷹揚府司馬劉政會投急變之
書,詣留守告威等二人謀反。是日,高祖與威、君雅同坐視事,文靜引政會至庭
中,雲有密狀,知人欲反。高祖指威等取狀看之,政會不肯與,曰:“所告是副
留守事,唯唐公得看之耳。”高祖陽驚曰:“豈有是乎!”覽狀訖,謂威等曰:
“此人告公事,如何?”君雅大詬曰:“此是反人,欲殺我也!”文靜叱左右執
之,囚於彆室。既拘威等,竟得舉兵。
高祖開大將軍府,以文靜為軍司馬。文靜勸改旗幟以彰義舉,又請連突厥以
益兵威,高祖並從之。因遣文靜使於始畢可汗,始畢曰:“唐公起事,今欲何為?”
文靜曰:“皇帝廢塚嫡,傳位後主,致斯禍亂。唐公國之懿戚,不忍坐觀成敗,
故起義軍,欲黜不當立者。願與可汗兵馬同入京師,人眾土地入唐公,財帛金寶
入突厥。”始畢大喜,即遣將康鞘利領騎二千,隨文靜而至,又獻馬千匹。高祖
大悅,謂文靜曰:“非公善辭,何以致此?”尋率兵禦隋將屈突通於潼關,通遣
武牙郎將桑顯和率勁兵來擊,文靜苦戰者半日,死者數千人。文靜度顯和軍稍怠,
潛遣奇兵掩其後,顯和大敗,悉虜其眾。通尚擁兵數萬,將遁歸東都,文靜遣諸
將追而執之,略定新安以西之地。轉大丞相府司馬,進授光祿大夫,封魯國公。
高祖踐祚,拜納言。時高祖每引重臣共食,文靜奏曰:“陛下君臨億兆,率
土莫非臣,而當朝捴抑,言尚稱名;又宸極位尊,帝座嚴重,乃使太陽俯同萬物,
臣下震恐,無以措身。”帝不納。時製度草創,命文靜與當朝通識之士更刊《隋
開皇律令》而損益之,以為通法。高祖謂曰:“本設法令,使人共解,而往代相
承,多為隱語,執法之官,緣此舞弄。宜更刊定,務使易知。”會薛舉寇涇州,
命太宗討之,以文靜為元帥府長史。遇太宗不豫,委於文靜及司馬殷開山,誡之
曰:“舉糧少兵疲,懸軍深入,意在決戰,不利持久,即欲挑戰,慎無與決。待
吾差,當為君等取之。”文靜用開山計,出軍爭利,王師敗績。文靜奔還京師,
坐除名。俄又從太宗討舉,平之,以功複其爵邑,拜民部尚書,領陝東道行台左
仆射。武德二年,從太宗鎮長春宮。
文靜自以才能乾用在裴寂之右,又屢有軍功,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每廷
議多相違戾,寂有所是,文靜必非之,由是與寂有隙。文靜嘗與其弟通直散騎常
侍文起酣宴,出言怨望,拔刀擊柱曰:“必當斬裴寂耳!”家中妖怪數見,文起
憂之,遂召巫者於星下被發銜刀,為厭勝之法。時文靜有愛妾失寵,以狀告其兄,
妾兄上變。高祖以之屬吏,遣裴寂、蕭瑀問狀。文靜曰:“起義之初,忝為司馬,
計與長史位望略同;今寂為仆射,據甲第,臣官賞不異眾人,東西征討,家口無
托,實有觖望之心。因醉或有怨言,不能自保。”高祖謂群臣曰:“文靜此言,
反明白矣。”李綱、蕭瑀皆明其非反。太宗以文靜義旗初起,先定非常之策,始
告寂知;及平京城,任遇懸隔,止以文靜為觖望,非敢謀反,極佑助之。而高祖
素疏忌之,裴寂又言曰:“文靜才略,實冠時人,性複粗險,忿不思難,醜言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