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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七 列傳第三十七(2 / 2)

司徒、司馬,彆掌興賢詔事。當是分任於群司,而統之以數職,各自求其小者,

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責成,君之體也,所委者當,所用者精,故能得濟濟之

多士,盛芃芃之棫樸。

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視其孝友,鄉黨服其誠信,

出入觀其誌義,憂歡取其智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利,以察其廉。

《周禮》始於學校,論之州裡,告諸六事,而後貢之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

州郡積其功能,然後為五府所辟,五府舉其掾屬而升於朝,三公參得除署,尚書

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關者眾;一士之進,其謀也詳。故官得其人,鮮有敗事。

魏、晉反是,所失弘多。”子野所論,蓋區區之宋朝耳,猶謂不勝其弊,而況於

當今乎!

又夫從政蒞官,不可以無學。故《書》曰:“學古入官,議事以製。”《傳》

曰:“我聞學以從政,不聞以政入學。”今貴戚子弟,例早求官,髫齔之年,已

腰銀艾,或童草之歲,已襲朱紫。弘文崇賢之生,千牛輦腳之類,課試既淺,藝

能亦薄,而門閥有素,資望自高。夫象賢繼父,古之道也。所謂胄子,必裁諸學,

修六禮以節其性,明七教以興其德,齊八政以防其淫,舉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

黜惡。少則受業,長而出仕,並由德進,必以才升,然後可以利用賓王,移家事

國。少仕則廢學,輕試則無才,於此一流,良足惜也。又勳官三衛流外之徒,不

待州縣之舉,直取之於書判,恐非先德而後言才之義也。

臣又以為國之用人,有似人之用財。貧者厭糟糠,思短褐;富者餘糧肉,衣

輕裘。然則當衰弊乏賢之時,則可磨策朽鈍而乘馭之;在太平多士之日,亦宜妙

選髦俊而任使之。《詩》雲:“翹翹錯薪,言刈其楚。”楚,荊也,在薪之翹翹

者。方之用才,理亦當爾,選人幸多,尤宜簡練。臣竊見製書,每令三品、五品

薦士,下至九品,亦令舉人,此聖朝側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貶不甚明,得失無

大隔,故人上不憂黜責,下不儘搜揚,苟以應命,莫慎所舉。且惟賢知賢,聖人

篤論,伊、皋既舉,不仁鹹遠。複患階秩雖同,人才異等,身且濫進,鑒豈知人?

今欲務得實才,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由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

責舉人之庸濫,不可得已。《漢書》雲:“張耳、陳餘之賓客、廝役,皆天下俊

傑。”彼之蕞爾,猶能若斯,況以神皇之聖明,國家之德業,而不建久長之策,

為無窮之基,儘得賢取士之術,而但顧望魏、晉之遺風,留意周、隋之末事,臣

竊惑之。伏願稍回聖慮,時采芻言,略依周、漢之規,以分吏部之選。即望所用

精詳,鮮於差失。

疏奏不納。弘道初,轉文昌左丞,兼地官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則天臨朝,

遷太中大夫、鸞台侍郎,依前知政事。垂拱三年,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納言,

封钜鹿男。玄同素與裴炎結交,能保始終,時人呼為“耐久朋”。而與酷吏周興

不協。永昌初,為周興所構,雲玄同言:“太後老矣,須複皇嗣。”太後聞之,

怒,乃賜死於家。監刑禦史房濟謂玄同曰:“何不告事,冀得召見,當自陳訴。”

玄同歎曰:“人殺鬼殺,有何殊也,豈能為告人事乎!”乃就刑,年七十三。

子恬,開元中為潁王傅。

李昭德,京兆長安人也。父乾祐,貞觀初為殿中侍禦史。時有鄃令裴仁軌

私役門夫,太宗欲斬之。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製之於上,率土尊之於下,

與天下共之,非陛下獨有也。仁軌犯輕罪而致極刑,是乖畫一之理。刑罰不中,

則人無所措手足。臣忝憲司,不敢奉製。”太宗意解,仁軌竟免。乾祐尋遷侍禦

史。母卒,廬於墓側,負土成墳,太宗遣使就墓吊之,仍旌表其門。後曆長安令、

治書禦史,皆有能名,擢拜禦史大夫。乾祐與中書令褚遂良不協,竟為遂良所構。

永徽初,繼受邢、魏等州刺史。乾祐雖強直有器乾,而昵於小人,既典外郡,與

令史結友,書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俄為友人所發,坐流愛州。乾封中,起為

桂州都督,曆拜司刑太常伯。舉京兆功曹參軍崔擢為尚書郎,事既不果,私以告

擢。後擢有犯,乃告乾祐泄禁中語以贖罪,乾祐複坐免官。尋卒。

昭德,即乾祐之孽子也。強乾有父風。少舉明經,累遷至鳳閣侍郎。長壽二

年,增置夏官侍郎三員,時選昭德與婁師德、侯知一為之。是歲,又遷鳳閣鸞台

平章事,尋加檢校內史。長壽中,神都改作文昌台及定鼎、上東諸門,又城外郭,

皆昭德創其製度,時人以為能。初,都城洛水天津之東,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橋

及利涉橋,以通行李。上元中,司農卿韋機始移中橋置於安眾坊之左街,當長夏

門,都人甚以為便,因廢利涉橋,所省萬計。然歲為洛水衝注,常勞治葺。昭德

創意積石為腳,銳其前以分水勢,自是竟無漂損。

時則天以武承嗣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親王,

不宜更在機權,以惑眾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間猶相篡奪,況在姑侄,豈得委

權與之?脫若乘便,寶位寧可安乎?”則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嘗

返譖昭德,則天曰:“自我任昭德,每獲高臥,是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承

嗣俄轉太子少保,罷知政事。延載初,鳳閣舍人張嘉福令洛陽人王慶之率輕薄惡

少數百人詣闕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則天不許,慶之固請不已,則天令昭

德詰責之,令散。昭德便杖殺慶之,餘眾乃息。昭德因奏曰:“臣聞文武之道,

布在方策,民有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乎!以親親言之,則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

是陛下子也,陛下正合傳之子孫,為萬代計。況陛下承天皇顧托而有天下,若立

承嗣,臣恐天皇不血食矣。”則天寤之,乃止。

時朝廷諛佞者多獲進用,故幸恩者,事無大小,但近諂諛,皆獲進見。有人

於洛水中獲白石數點赤,詣闕輒進。諸宰相詰之,對雲:“此石赤心,所以來進。”

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餘石豈能儘反耶?”左右皆笑。是時,來俊臣、

侯思止等枉撓刑法,誣陷忠良,人皆懾懼,昭德每廷奏其狀,由是俊臣黨與少自

摧屈。來俊臣又嘗棄故妻而娶太原王慶詵女,侯思止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政

事堂共商量。昭德撫掌謂諸宰相曰:“大可笑!往年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大辱

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無乃複辱國耶!”尋奏寢之。侯思止後竟為昭德

所繩,搒殺之。

既而昭德專權用事,頗為朝野所惡。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言其罪狀曰: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歸於下。宰臣持政,常以勢盛為殃。魏冉誅庶族以安

秦,非不忠也。弱諸候以強國,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專,擊斷無忌,威震人主,

不聞有王,張祿一進深言,卒用憂死。向使昭王不即覺悟,魏冉果以專權,則秦

之霸業,或不傳其子孫。陛下創業興王,撥亂英主,總權收柄,司契握圖。天授

已前,萬機獨斷,發命皆中,舉事無遺,公卿百僚,具職而已。自長壽已來,厭

怠細政,委任昭德,使掌機權。然其乾濟小才,不堪軍國大用。直以性好淩轢,

氣負剛強,盲聾下人,芻狗同列,刻薄慶賞,矯枉憲章,國家所賴者微,所妨者

大。天下杜口,莫敢一言,聲威翕赫,日已熾盛。臣近於南台見敕日,諸處奏事,

陛下已依,昭德請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張,不可勝數。昭德參奉機密,獻

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旨將行,方始彆生駁異。揚露專擅,顯示

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州縣列位,台寺庶官,入謁出辭,望塵習氣。一切

奏讞,與奪事宜,皆承旨意,附會上言。今有秩之吏,多為昭德之人。陛下勿謂

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近者新陷來、

張兩族,兼挫侯、王二仇,鋒銳理不可當,方寸良難窺測。

書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漢光武將寵龐萌,可以托孤,卒為戎首。

魏明帝期司馬懿以安國,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資,將以托人,尚憂

失授。況兼天下之重,而可輕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專威,橫絕朝野,愛憎與

奪,旁若無人。陛下恩遇至深,蔽過甚厚。臣聞蟻穴壞堤,針芒寫氣,涓涓不

絕,必成江河。履霜堅冰,須防其漸,權重一去,收之極難。臣又聞輕議近臣,

犯顏深諫,明君聖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但使國

安身死,臣實不悔。陛下深覽臣言,為萬姓自愛。

時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碩論》數千言,備述昭德專權之狀,鳳閣舍人逢弘敏

遽奏其論。則天乃惡昭德,謂納言姚璹曰:“昭德身為內史,備荷殊榮,誠如所

言,實負於國。”延載初,左遷欽州南賓尉,數日,又命免死配流。尋又召拜監

察禦史。時太仆少卿來俊臣與昭德素不協,乃誣構昭德有逆謀,因被下獄,與來

俊臣同日而誅。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慶俊臣也。相謂曰:“今日天雨,

可謂一悲一喜矣。”神龍中,降製曰:“故李昭德勤恪在公,強直自達。立朝正

色,不吐剛以茹柔;當軸勵詞,必抗情以曆詆。墉隍府寺,樹勣良多,變更規模,

歿而不朽。道淪福善,業虧嫉惡,名級不追,風流將沫。式旌壞樹,光被幽明,

可贈左禦史大夫。”德宗建中三年,加贈司空。

史臣曰:裴炎位居相輔,時屬艱難,曆覽前蹤,非無忠節。但見遲而慮淺,

又遭命以會時。何者,當是時,高宗晏駕尚新,武氏革命未見,炎也唯慮中宗之

過失,是其淺也;不見太後之苞藏。是其遲也。及乎承嗣請封祖禰,三思勸殺宗

親,然後徒有諫章,何嘗濟事,是辜遺托,豈痛伏誅。時論則然,遲淺須信。況

聞睹構逆則示其閒暇,俾殺降則彰彼猜嫌,小數有餘,大度何足,又其驗也。

禕之名父之子,諒知其才,著述頗精,履曆無愧。師範王府,秉執相權,鹹

有能名,固愜群議。何乃失言於大隱,取金於萬榮,潛見內人,私通嬖妾,使濁

跡玷其清譽,淫行汙於貞名。若言俗困濫刑,公行誣告,即又自昧周防之道,人

非儘戮之冤。賜死於家,猶為多幸,臨終不撓,抑又徒勞。

玄同富於詞學,公任權衡,當為典選之時,備疏擇才之理。但以高宗棄代之

後,則天居位之間,革命是懷,附己為愛,苟一言之不順,則赤族以難逃。是以

唐之名臣,難忘中興之計;周之酷吏,常謀並進之讒。玄同欲複皇儲,固宜難免,

死而無過,人殺何妨。

昭德強乾為臣,機巧蒞事,凡所製置,動有規模。武承嗣方持左相權,將立

為皇太子,尋更所任,複寢其謀,鹹由昭德之言,能拒則天之旨。又觀其誅侯思

止,法王慶之,挫來俊臣,致朋黨漸衰,諛佞稍退。又則天謂承嗣曰:“我任昭

德,每獲高臥,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此則強乾機巧之驗焉。公忠之道,亦

在其中矣。不然,則何以致是哉!若使昭德用謙禦下,以柔守剛,不恃專權,常

能寡過,則複皇嗣而非晚,保臣節而必終。蓋由道乏弘持,器難苞貯,純剛是失,

卷智不全。所以丘愔抗陳,鄧注深論,瓦解而固難收拾,風摧而豈易扶持。自取

誅夷,人誰怨懟?

讚曰:政無刑法,時屬艱危。裴炎之智,慮淺見遲。禕之履行,貸色自欺。

昭德強猛,何由不虧?死無令譽,孰謂非宜。玄同不幸,顛殞亦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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