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猶用其禮,明不暫廢。漢丞相匡衡亦雲:“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董仲
舒又雲:“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於禮正,故《春秋》非之。”臣愚以為
匡衡、仲舒,古之知禮者,皆謂郊之為祭所宜先也。伏惟陛下紹休聖緒,其命惟
新,禦極已來,於今五載,既光太平之業,未行大報之禮,竊考經傳,義或未通。
今百穀嘉生,鳥獸鹹若,夷狄內附,兵革用寧。將欲鑄劍為農,泥金封禪,用彰
功德之美,允答神隻之心。能事畢行,光耀帝載。況郊祀常典,猶闕其儀,有若
怠於事天,臣恐不可以訓。伏望以迎日之至,展焚柴之禮,升紫壇,陳采席,定
天位,明天道,則聖朝典則,可謂無遺矣。
九齡以才鑒見推,當時吏部試拔萃選人及應舉者,鹹令九齡與右拾遺趙冬曦
考其等第,前後數四,每稱平允。開元十年,三遷司勳員外郎。時張說為中書令,
與九齡同姓,敘為昭穆,尤親重之,常謂人曰:“後來詞人稱首也。”九齡既欣
知己,亦依附焉。十一年,拜中書舍人。
十三年,車駕東巡,行封禪之禮。說自定侍從升中之官,多引兩省錄事主書
及己之所親攝官而上,遂加特進階,超授五品。初,令九齡草詔,九齡言於說曰:
“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次焉。若顛倒衣裳,則譏謗起矣。今登
封霈澤,千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製出之後,
四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唯令公審籌之,無貽後悔也。”說曰:“事
已決矣,悠悠之談,何足慮也!”竟不從。及製出,內外甚咎於說。時禦史中丞
宇文融方知田戶之事,每有所奏,說多建議違之,融亦以此不平於說。九齡複勸
說為備,說又不從其言。無幾,說果為融所劾,罷知政事,九齡亦改太常少卿,
尋出為冀暫刺史。九齡以母老在鄉,而河北道裡遼遠,上疏固請換江南一州,望
得數承母音耗,優製許之,改為洪州都督。俄轉桂州都督,仍充嶺南道按察使。
上又以其弟九章、九皋為嶺南道刺史,令歲時伏臘,皆得寧覲。
初,張說知集賢院事,常薦九齡堪為學士,以備顧問。說卒後,上思其言,
召拜九齡為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副知院事。再遷中書侍郎。常密有陳奏,多
見納用。尋丁母喪歸鄉裡。二十一年十二月,起複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
事。明年,遷中書令,兼修國史。時範陽節度使張守珪以裨將安祿山討奚、契丹
敗衄,執送京師,請行朝典。九齡奏劾曰:“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教戰,
亦斬宮嬪。守珪軍令必行,祿山不宜免死。”上特舍之。九齡奏曰:“祿山狼子
野心,麵有逆相,臣請因罪戮之,冀絕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知石勒故
事,誤害忠良。”遂放歸藩。
二十三年,加金紫光祿大夫,累封始興縣伯。李林甫自無學術,以九齡文行
為上所知,心頗忌之。乃引牛仙客知政事,九齡屢言不可,帝不悅。二十四年,
遷尚書右丞相,罷知政事。後宰執每薦引公卿,上必問:“風度得如九齡否?”
故事皆搢笏於帶,而後乘馬,九齡體羸,常使人持之,因設笏囊。笏囊之設,自
九齡始也。
初,九齡為相,薦長安尉周子諒為監察禦史。至是,子諒以妄陳休咎,上親
加詰問,令於朝堂決殺之。九齡坐引非其人,左遷荊州大都督府長史。俄請歸拜
墓,因遇疾卒,年六十八,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文獻。九齡在相位時,建議複置
十道采訪使,又教河南數州水種稻,以廣屯田。議置屯田,費功無利,竟不能就,
罷之。性頗躁急,動輒忿詈,議者以此少之。
子拯,伊闕令。祿山之亂陷賊,不受偽命。兩京克複,詔加太子右讚善。弟
九皋,自尚書郎曆唐、徐、宋、襄、廣五州刺史。九章,曆吉、明、曹三州刺史,
鴻臚卿。
九齡為中書令時,天長節百僚上壽,多獻珍異,唯九齡進《金鏡錄》五卷,
言前古興廢之道,上賞異之。又與中書侍郎嚴挺之、尚書左丞袁仁敬、右庶子梁
升卿、禦史中丞盧怡結交友善。挺之等有才乾,而交道終始不渝,甚為當時之所
稱。至德初,上皇在蜀,思九齡之先覺,下詔褒贈,曰:“正大廈者柱石之力,
昌帝業者輔相之臣。生則保其榮名,歿乃稱其盛德,節終未允於人望,加贈實存
乎國章。故中書令張九齡,維嶽降神,濟川作相,開元之際,寅亮成功。讜言定
其社稷,先覺合於蓍策,永懷賢弼,可謂大臣。竹帛猶存,樵蘇必禁,爰從八命
之秩,更進三台之位。可贈司徒,仍遣使就韶州致祭。”有集二十卷。
九皋曾孫仲方,少朗秀。為兒童時,父友高郢見而奇之,曰;“此子非常,
必為國器,吾獲高位,必振發之。”後郢為禦史大夫,首請仲方為禦史。曆金州
刺史。郡人有田產為中人所奪,仲方三疏奏聞,竟理其冤。入為度支郎中,駁李
吉甫諡,吉甫之黨惡之,出為遂州司馬。稍遷複、曹、鄭三郡守。為諫議大夫。
時鄠縣令崔發因辱小黃門,敬宗赫怒,付台推鞫。及元日大赦,獨發不得宥。仲
方上疏,其略曰:“鴻恩將布於天下,而不行禦前;霈澤始被於昆蟲,而獨遺崔
發。”由是發得不死,時論美之。大和九年,為京兆尹,將相從累者皆大戮,仲
方密令識之。旋詔下許令收葬,得認遺骸,實仲方之力也。是時軍人橫恣,仲方
脂韋,坐不稱職,出為華州刺史,改秘書監。開成二年卒,年七十二,贈禮部尚
書,諡曰成。
李適之,一名昌,恒山王承乾之孫也。父象,官至懷州彆駕。適之神龍初起
家拜左衛郎將。開元中,累遷通州刺史,以強乾見稱。時給事中韓朝宗為按察使,
特表薦之,擢拜秦州都督。俄轉陝州刺史,入為河南尹。適之性簡率,不務苛細,
人吏便之。歲餘,拜禦史大夫。開元二十七年,兼幽州大都督府長史,知節度事。
適之以祖得罪見廢,父又遭則天所黜,葬禮有闕,上疏請歸葬昭陵之闕內。於是
下詔追贈承乾為恒山湣王,象為越州都督、郇國公,伯父厥及亡兄數人並有褒贈。
數喪同至京師,葬禮甚盛,仍刊石於墳所。俄拜刑部尚書。適之雅好賓友,飲酒
一鬥不亂,夜則宴賞,晝決公務,庭無留事。
天寶元年,代牛仙客為左相,累封清和縣公。與李林甫爭權不葉,適之性疏,
為其陰中。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鑛,采之可以富國,上未之知。”適
之心善其言,他日從容奏之。玄宗大悅,顧問林甫,對曰:“臣知之久矣。然華
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不可穿鑿,臣故不敢上言。”帝以為愛己,薄適之言疏。
隴右節度皇甫惟明、刑部尚書韋堅、戶部尚書裴寬、京兆尹韓朝宗,悉與適之善,
林甫皆中傷之,構成其罪,相繼放逐。適之懼不自安,求為散職。五載,罷知政
事,守太子少保。遽命親故歡會,賦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
前客,今朝幾個來?”竟坐與韋堅等相善,貶宜春太守。後禦史羅希奭奉使殺韋
堅、盧幼臨、裴敦複、李邕等於貶所,州縣且聞希奭到,無不惶駭。希奭過宜春
郡,適之聞其來,仰藥而死。
子季卿,弱冠舉明經,頗工文詞。應製舉,登博學宏詞科,再遷京兆府鄠縣
尉。肅宗朝,累遷中書舍人,以公事坐貶通州彆駕。代宗即位,大舉淹抑,自通
州征為京兆少尹。尋複中書舍人,拜吏部侍郎。俄兼禦史大夫,奉使河南、江淮
宣慰,振拔幽滯,進用忠廉,時人稱之。在銓衡數年,轉右散騎常侍。季卿有宇
量,性識博達,善與人交,襟懷豁如。其在朝以進賢為務,士以此多之。大曆二
年卒,贈禮部尚書。
孫融,立性嚴整,善吏事。貞元十年,曆官至渭州節度使卒。
嚴挺之,華州華陰人。叔父方嶷,景雲中戶部郎中。挺之少好學,舉進士。
神龍元年,製舉擢第,授義興尉。遇姚崇為常州刺史,見其體質昂藏,雅有吏乾,
深器異之。及崇再入為中書令,引挺之為右拾遺。
睿宗好樂,聽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請夜開門
燃百千燈,睿宗禦延喜門觀樂,凡經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禦安福門
樓觀百司酺宴,以夜繼晝,經月餘日。挺之上疏諫曰:
微臣竊惟陛下應天順人,發號施令,躬親大禮,昭布鴻澤,孜孜庶政,業業
萬幾。蓋以天下心為心,深戒安危之理,此誠堯、舜、禹、湯之德教也。奈何親
禦城門,以觀大酺,累日兼夜,臣愚竊所未諭。
夫酺者,因人所利,合醵為歡,無相奪倫,不至糜弊。且臣卜其晝,史冊攸
存,君舉必書,帝王重慎。今乃暴衣冠於上路,羅妓樂於中宵。雜鄭、衛之音,
縱倡優之樂。陛下還淳複古,宵衣旰食,不矜細行,恐非聖德所宜。臣以為一不
可也。誰何警夜,伐鼓通晨,以備非常,存之善教。今陛下不深惟戒慎,輕違動
息,重門弛禁,巨猾多徒。倘有躍馬奔車,流言駭叫,一塵聽覽,有累宸衷。臣
以為二不可也。且一人向隅,滿堂不樂;一物失所,納隍增慮。陛下北宮多暇,
西墉暫臨。青春日長,已積埃塵之弊;紫微漏永,重窮歌舞之樂。倘令有司跛倚,
下人饑倦,以陛下近猶不恤,而況於遠乎!聖情攸聞,豈不懍然隻畏。臣以為三
不可也。且元正首祚,大禮頻光,百姓顒顒,鹹謂業盛配天,功垂曠代。今陛下
恩似薄於眾望,酺即過於往年。王公貴人,各承微旨;州縣坊曲,競為課稅。籲
嗟道路,貿易家產,損萬人之力,營百戲之資。適欲同其歡,而乃遺其患,複令
兼夜,人何以堪?臣以為四不可也。
《書》曰:“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況自去夏霪霖,經今亢旱,農乏
收成,市有騰貴。損其實,崇其虛,馳不急之務,擾方春之業。前代聖主明王,
忽於細微而成過患多矣,陛下可效之哉?伏望晝則歡娛,暮令休息,要令兼夜,
恐無益於聖朝。
上納其言而止。
時侍禦史任知古恃憲威,於朝行詬詈衣冠,挺之深讓之,以為不敬,乃為台
司所劾,左遷萬州員外參軍。開元中,為考功員外郎。典舉二年,大稱平允,登
科者頓減二分之一。遷考功郎中,特敕又令知考功貢舉事,稍遷給事中。時黃門
侍郎杜暹、中書侍郎李元紘同列為相,不葉。暹與挺之善,元紘素重宋遙,引為
中書舍人。及與起居舍人張咺等同考吏部等第判,遙複與挺之好尚不同,遙言
於元紘。元紘詰譙挺之,挺之曰:“明公位尊國相,情溺小人,乃有憎惡,甚為
不取也。”詞色俱厲。元紘曰:“小人為誰?”挺之曰:“即宋遙也。”因出為
登州刺史、太原少尹。殿中監王毛仲使太原、朔方、幽州,計會兵馬,事隔數年,
乃牒太原索器仗。挺之以不挾敕,毛仲寵幸久,恐有變故,密奏之。尋遷濮、汴
二州刺史。挺之所曆皆嚴整,吏不敢犯,及蒞大郡,人乃重足側息。
二十年,毛仲得罪賜死,玄宗思曩日之奏,擢為刑部侍郎,深見恩遇,改太
府卿。與張九齡相善,九齡入相,用挺之為尚書左丞,知吏部選,陸景融知兵部
選,皆為一時精選。時侍中裴耀卿、禮部尚書李林甫與九齡同在相位,九齡以詞
學進,入視草翰林,又為中書令,甚承恩顧。耀卿與九齡素善,林甫巧密,知九
齡方承恩遇,善事之,意未相與。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嘗與挺之同行慶吊,
客次有《禮記》,蕭炅讀之曰:“蒸嘗伏獵。”炅早從官,無學術,不識“伏臘”
之意,誤讀之。挺之戲問,炅對如初。挺之白九齡曰:“省中豈有‘伏獵侍郎。’”
由是出為岐州刺史,林甫深恨之。九齡嘗欲引挺之同居相位,謂之曰:“李尚書
深承聖恩,足下宜一造門款狎。”挺之素負氣,薄其為人,三年,非公事竟不私
造其門,以此彌為林甫所嫉。及挺之囑蔚州刺史王元琰,林甫使人詰於禁中,以
此九齡罷相,挺之出為洺州刺史,二十九年,移絳郡太守。
天寶元年,玄宗嘗謂林甫曰:“嚴挺之何在?此人亦堪進用。”林甫乃召其
弟損之至門敘故,雲“當授子員外郎”,因謂之曰:“聖人視賢兄極深,要須作
一計,入城對見,當有大用。”令損之取絳郡一狀,雲:“有少風氣,請入京就
醫。”林甫將狀奏雲:“挺之年高,近患風,且須授閒官就醫。”玄宗歎叱久之。
林甫奏授員外詹事,便令東京養疾。
挺之素歸心釋典,事僧惠義。及至東都,鬱鬱不得誌,成疾。自為墓誌曰:
“天寶元年,嚴挺之自絳郡太守抗疏陳乞,天恩允請,許養疾歸閒,兼授太子詹
事。前後曆任二十五官,每承聖恩,嘗忝獎擢,不儘驅策,駑蹇何階,仰答鴻造?
春秋七十,無所展用,為人士所悲。其年九月,寢疾,終於洛陽某裡之私第。十
一月,葬於大照和尚塔次西原,禮也。儘忠事君,叨載國史,勉拙從仕,或布人
謠。陵穀可以自紀,文章焉用為飾。遺文薄葬,斂以時服。”挺之與裴寬皆奉佛。
開元末,惠義卒,挺之服縗麻送於龕所。寬為河南尹,僧普寂卒,寬與妻子皆服
縗絰,設次哭臨,妻子送喪至嵩山。故挺之誌文雲“葬於大照塔側”,祈其靈祐
也。挺之素重交結,有許與,凡舊交先歿者,厚撫其妻子,凡嫁孤女數十人,時
人重之。
子武,廣德中黃門侍郎、成都尹、劍南節度使。
史臣曰:崔日用附會三思,以取高位,預討韋氏,遂握重權。自言“吾一生
行事,皆臨時製變,不必專守始謀”,信矣。與夫守死善道者,不可同年而語也。
張嘉貞雖不立田園,奈急於勢利,朋比近習,杖薑皎、伷先,非中立之士也。蕭
嵩位極中令,異政無聞,樹破虜之勳,真致遠之器。九齡文學政事,鹹有所稱,
一時之選也。適之臨下雖簡,在公克勤,惜乎不得其死也!挺之才略器識,不下
諸公,恥近權門,為人所惡,不登台輔,養疾宮僚。雖富貴在天,窮達有命,彼
林甫者,誠可投畀豺虎也。
讚曰:開元之代,多士盈庭。日用無守,嘉貞近名。嵩、齡、適、挺,各有
度程。大位俱極,半慚德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