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奏曰:“盧杞為政,窮極凶惡。三軍將校,願食其肉;百辟卿士,嫉之若讎。”
遺補陳京、趙需、裴佶、宇文炫、盧景亮、張薦等上疏論奏。次日,又上疏。高
又於正殿奏雲:“陛下用盧杞獨秉鈞軸,前後三年,棄斥忠良,附下罔上,使陛
下越在草莽,皆杞之過。且漢時三光失序,雨旱不時,皆宰相請罪,小者免官,
大者刑戮。杞罪合至死,陛下好生惡殺,赦杞萬死,唯貶新州司馬,旋複遷移。
今除刺史,是失天下之望。伏惟聖意裁擇。”上謂曰:“盧杞有不逮,是朕之過。”
複奏曰;“盧杞奸臣,常懷詭詐,非是不逮。”上曰:“朕已有赦。高曰:“赦
乃赦其罪,不宜授刺史。且赦文至優黎民,今饒州大郡,若命奸臣作牧,是一州
蒼生,獨受其弊。望引常參官顧問,並擇謹厚中官,令采聽於眾。若億兆之人異
臣之言,臣當萬死。”於是,諫官爭論於上前,上良久謂曰:“若與盧杞刺史太
優,與上佐可乎?”曰:“可矣!”遂追饒州製。翌日,遣使宣慰高雲:“朕思
卿言深理切,當依卿所奏。”太子少保韋倫、太府卿張獻恭等奏:“袁高所奏至
當,高是陛下一良臣,望加優異。”
貞元二年,上以關輔祿山之後,百姓貧乏,田疇荒穢,詔諸道進耕牛,待諸
道觀察使各選揀牛進貢,委京兆府勸課民戶,勘責有地無牛百姓,量其地著,以
牛均給之。其田五十畝已下人,不在給限。高上疏論之:“聖慈所憂,切在貧下。
有田不滿五十畝者尤是貧人,請量三兩家共給牛一頭,以濟農事。”疏奏,從之。
尋卒於官,年六十,中外歎惜。憲宗朝,宰臣李吉甫嘗言高之忠鯁,詔贈禮部尚
書。
段平仲,字秉庸,武威人。隋人部尚書段達六代孫也。登進士第。杜佑、李
複相繼鎮淮南,皆表平仲為掌書記。複移鎮華州、滑州,仍為從事。入朝為監察
禦史。平仲磊落尚氣節,嗜酒傲言。時德宗春秋高,多自聽斷。由是庶務壅隔,
事或不理,中外畏上嚴察,無敢言者。平仲嘗謂人曰:“主上聰明神武,臣下畏
懼不言,自循默耳。如平仲一得召見,必當大有開悟。”貞元十四年,京師旱,
詔擇禦史、郎官各一人,發廩賑恤。平仲與考功員外陳歸當奉使,因辭得對,乃
入近禦座,粗陳本事。上察平仲意有所蓄,以歸在側不言。及奏事畢退,平仲獨
不退,欲有奏啟;上因兼留歸問之,聲色甚厲,雜以他語。平仲錯愕,都不得言
因誤稱其名。上怒,叱出之。平仲蒼黃,又誤趨禦障後,歸下階連呼,乃得出。
由是坐廢七年,然亦因此名顯。
後除屯田膳部二員外郎、東都留守判官,累拜右司郎中。元和初,遷諫議大
夫。內官吐突承璀為招討使,征鎮州,無功而還。平仲與呂元膺抗疏論列,請加
黜責。轉給事中。自在要近,朝廷有得失,未嘗不論奏,時人推其狷直。轉尚書
左丞,以疾改太子左庶子卒。
薛存誠,字資明,河東人。父勝,能文,嘗作《拔河賦》,詞致瀏亮,為時
所稱。存誠進士擢第,累辟使府,入朝為監察禦史,知館驛。元和初,王師討劉
辟,郵傳多事,上特令中官為館驛使。存誠密表論奏,以為有傷公體。會諫官亦
論奏,上乃罷之。轉殿中侍禦史,遷度支員外郎。裴垍作相,用為起居郎,轉司
勳員外、刑部郎中、兼侍禦史、知雜事,改兵部郎中、給事中。瓊林庫使奏占工
徒太廣,存誠以為此皆奸人竄名,以避征役,不可許。鹹陽縣尉袁儋與軍鎮相競,
軍人無理,遂肆侵誣,儋反受罰。二敕繼至,存誠皆執之。上聞甚悅,命中使嘉
慰之,由是擢拜禦史中丞。
僧鑒虛者,自貞元中交結權倖,招懷賂遺,倚中人為城社,吏不敢繩。會
於頔、杜黃裳家私事發,連逮鑒虛下獄。存誠案鞫得奸贓數十萬,獄成,當大辟。
中外權要,更於上前保救,上宣令釋放,存誠不奉詔。明日,又令中使詣台宣旨
曰:“朕要此僧麵詰之,非赦之也。”存誠附中使奏曰:“鑒虛罪款已具,陛下
若召而赦之,請先殺臣,然後可取。不然,臣期不奉詔。”上嘉其有守,從之,
鑒虛竟笞死。洪州監軍高重昌誣奏信州刺史李位謀大逆,追赴京師。上令付仗內
鞫問。存誠一日三表,請付位於禦史台。及推案無狀,位竟得雪。
未幾,再授給事中。數月,中丞闕,上思存誠前效,謂宰相持憲無以易存誠,
遂複為禦史中丞。未視事,暴卒。憲宗深惜之,贈刑部侍郎。存誠性和易,於人
無所不容,及當官禦事,即確乎不拔,士友以是稱重之。子廷老。
廷老謹正有父風,而性通銳。寶曆中為右拾遺。敬宗荒恣,宮中造清思院新
殿,用銅鏡三千片、黃白金薄十萬番。廷老與同僚入閣奏事曰:“臣伏見近日除
拜,往往不由中書進擬,或是宣出。伏恐綱紀漸壞,奸邪恣行。”敬宗厲聲曰:
“更諫何事?”舒元褒對曰:“近日宮中修造太多。”上色變曰:“何處修造?”
元褒不能對,廷老進曰:“臣等職是諫官,凡有所聞,即合論奏。莫知修造之所,
但見運瓦木絕多,即知有用。乞陛下勿罪臣言。”帝曰:“所奏已知。”尋加史
館修撰。
時李逢吉秉權,惡廷老言太切直。鄭權因鄭注得廣州節度,權至鎮,儘以公
家珍寶赴京師以酬恩地。廷老上疏請按權罪,中人由是切齒。又論逢吉黨人張權
輿、程昔範不宜居諫列,逢吉大怒。廷老告滿十旬,逢吉乃出廷老為臨晉縣令。
文宗即位,入為殿中侍禦史。太和四年,以本官充翰林學士,與同職李讓夷
相善。廷老之入內署,讓夷薦挈之。廷老性放逸嗜酒,不持檢操,終日酣醉,文
宗知之不悅。五年,罷職,守本官,讓夷亦坐廷老罷職,守職方員外郎。廷老尋
拜刑部員外郎,轉郎中,遷給事中。開成三年卒。廷老當官舉職,不求虛譽,侃
侃於公卿之間,甚有正人風望。贈刑部侍郎。
子保遜,登進士第,位亦至給事中。
保遜子昭緯,乾寧中為禮部侍郎,貢舉得人,文章秀麗。為崔胤所惡,出為
磎州刺史,卒。
盧坦,字保衡,河南洛陽人,其先自範陽徙焉。父巒,贈鄭州刺史。坦嘗為
義成軍判官,節度使李複疾篤,監軍使薛盈珍慮變,遽封府庫,入其麾下五百人
於使牙,軍中恟々;坦密言於盈珍促收之。及複卒,坦護喪歸東都。後為壽安
令。
時河南尹征賦限窮,而縣人訴以機織未就;坦請延十日,府不許。坦令戶人
但織而輸,勿顧限也,違之不過罰令俸耳。既成而輸,坦亦坐罰,由是知名。累
遷至庫部員外郎、兼侍禦史、知雜事。會李錡反,有司請毀錡祖父廟墓。坦常為
錡從事,乃上言曰:“淮安王神通有功於草昧。且古之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
以錡故累五代祖乎?”乃不毀。因賜神通墓五戶,以備灑掃。及武元衡為宰相,
以坦為中丞,李元素為大夫,命坦分司東都,未幾歸台。裴均為仆射,在班逾位,
坦請退之,均不受。坦曰:“姚南仲為仆射,例如此。”均曰:“南仲何人?”
坦曰:“南仲是守正而不交權幸者也。”尋罷為右庶子,時人歸咎於均。旬月,
出為宣歙池觀察使。三年,入為刑部侍郎、鹽鐵轉運使,改戶部侍郎、判度支。
元和八年,西受降城為河徙浸毀,宰相李吉甫請移兵於天德故城。坦與李絳
葉議,以為:“西城張仁願所築,製匈奴上策。城當磧口,居虜要衝,美水豐草,
邊防所利。今河流之決,不過退就二三裡,奈何舍萬代安永之策,徇一時省費之
謀?況天德故城僻處確瘠,其北枕山,與河絕遠,烽候警備,不相統接。虜之唐
突,勢無由知,是無故而蹙國二百裡,非所利也。”及城使周懷義奏利害,與坦
議同。事竟不行。未幾,出為劍南東川節度使。在鎮累年,後請收閏月軍吏糧料,
以助軍行營,人多非之。貞元十二年九月卒,年六十九,贈禮部尚書。
史臣曰:古之諍臣,有死於言者。其次,引裾折檻,不改其操,亦難矣哉!
袁高之執盧杞,存誠之戮鑒虛,有古人之遺風焉!平仲觸鱗之氣,糾其謬歟?文
洽奪章,以攄府憤;永夷絕食,不飲盜泉,節義之士也。南仲非葬之言,盧坦西
城之議,量之深也。如數子,道為時無君子,乃是厚誣。
讚曰:靈草指佞,諫臣匡失。惟袁與薛,人中屈軼。寬夫雀躍,廷老鴻軒。
姚、盧啟奏,君子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