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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六十 列傳卷第一百一十(2 / 2)

李翱,字習之,涼武昭王之後。父楚金,貝州司法參軍。翱幼勤於儒學,博

雅好古,為文尚氣質。貞元十四年登進士第,授校書郎。三遷至京兆府司錄參軍。

元和初,轉國子博士、史館修撰。

十四年,太常丞王涇上疏請去太廟朔望上食,詔百官議。議者以《開元禮》,

太廟每歲礿、祠、蒸、嘗、臘,凡五享。天寶末,玄宗令尚食每月朔望具常饌,

令宮闈令上食於太廟,後遂為常。由是朔望不視朝,比之大祠。翱奏議曰:

《國語》曰:王者日祭。《禮記》曰:王立七廟,皆月祭之。《周禮》時祭,

礿祠蒸嘗。漢氏皆雜而用之。蓋遭秦火,《詩》、《書》、《禮經》燼滅;編

殘簡缺,漢乃求之。先儒穿鑿,各伸己見,皆托古聖賢之名,以信其語,故所記

各不同也。古者廟有寢而不墓祭;秦、漢始建寢廟於園陵,而上食焉。國家因之

而不改。《貞觀》、《開元禮》並無宗廟日祭、月祭之禮,蓋以日祭、月祭,既

已行於陵寢矣。故太廟之中,每歲五饗六告而已。不然者,房玄齡、魏徵輩皆一

代名臣,窮極經史,豈不見《國語》、《禮記》有日祭、月祭之詞乎?斯足以明

矣。

伏以太廟之饗,籩豆牲牢,三代之通禮,是貴誠之義也。園陵之奠,改用常

饌;秦、漢之權製,乃食味之道也。今朔望上食於太廟,豈非用常褻味而貴多品

乎?且非《禮》所謂“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之義也。《傳》稱:屈到嗜芰,有

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祭,薦芰,其子違命去芰而用羊,

饋籩豆脯醢,君子是之。言事祖考之義,當以禮為重,不以其生存所嗜為獻,蓋

明非食味也。然則薦常饌於太廟,無乃與芰為比乎?且非三代聖王之所行也。況

祭器不陳俎豆,祭官不命三公,執事者唯宮闈令與宗正卿而已。謂之上食也,安

得以為祭乎?且時享於太廟,有司攝事,祝文曰:“孝曾孫皇帝臣某,謹遣太尉

臣名,敢昭告於高祖神堯皇帝、祖妣太穆皇後竇氏。時惟孟春,永懷罔極。謹以

一元大武、柔毛剛鬛、明粢薌萁、嘉蔬嘉薦醴齊,敬脩時享,以申追慕。”此祝

辭也。前享七日質明,太尉誓百官於尚書省曰:“某月某日時享於太廟,各揚其

職。不供其事,國有常刑。”凡陪享之官,散齋四日,致齋三日,然後可以為祭

也。宗廟之禮,非敢擅議,雖有知者,其誰敢言?故六十餘年行之不廢。今聖朝

以弓矢既橐,禮樂為大,故下百僚,可得詳議。臣等以為《貞觀》、《開元禮》

並無太廟上食之文,以禮斷情,罷之可也。至若陵寢上食,采《國語》、《禮記》

日祭、月祭之詞,因秦、漢之製,修而存之,以廣孝道可也。如此,則經義可據,

故事不遺。大禮既明,永息異論,可以繼二帝三王,而為萬代法。與其瀆禮越古,

貴因循而憚改作,猶天地之相遠也。

知禮者是之,事竟不行。

翱性剛急,論議無所避。執政雖重其學,而惡其激訐,故久次不遷。翱以史

官記事不實,奏狀曰:“臣謬得秉筆史館,以記注為職。夫勸善懲惡,正言直筆,

紀聖朝功德,述忠賢事業,載奸臣醜行,以傳無窮者,史官之任也。凡人事跡,

非大善大惡,則眾人無由得知,舊例皆訪於人,又取行狀諡議,以為依據。今之

作行狀者,多是其門生故吏,莫不虛加仁義禮智,妄言忠肅惠和。此不唯其處心

不實,苟欲虛美於受恩之地耳。蓋為文者,又非遊、夏、遷、雄之列,務於華而

忘其實,溺於文而棄其理。故為文則失《六經》之古風,紀事則非史遷之實錄。

臣今請作行狀者,但指事實,直載事功。假如作《魏徵傳》,但記其諫諍之辭,

足以為正直;段秀實但記其倒用司農印以追逆兵,以象笏擊朱泚,足以為忠烈。

若考功視行狀,不依此者不得受。依此,則考功下太常,牒史館,然後定諡。伏

乞以臣此奏下考功。”從之。尋權知職方員外郎。十五年六月,授考功員外郎,

並兼史職。

翱與李景儉友善。初,景儉拜諫議大夫,舉翱自代。至是,景儉貶黜,七月,

出翱為朗州刺史。俄而景儉複為諫議大夫,翱亦入為禮部郎中。翱自負辭藝,以

為合知製誥,以久未如誌,鬱鬱不樂。因入中書謁宰相,麵數李逢吉之過失。逢

吉不之校。翱心不自安,乃請告。滿百日,有司準例停官,逢吉奏授廬州刺史。

太和初,入朝為諫議大夫,尋以本官知製誥。三年二月,拜中書舍人。

初,諫議大夫柏耆將使滄州軍前宣諭,翱嘗讚成此行。柏耆尋以擅入滄州得

罪,翱坐謬舉,左授少府少監。俄出為鄭州刺史。五年,出為桂州刺史、禦史中

丞,充桂管都防禦使。七年,改授潭州刺史、湖南觀察使。八年,征為刑部侍郎。

九年,轉戶部侍郎。七月,檢校戶部尚書、襄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度使。會昌

中,卒於鎮,諡曰文。

宇文籍,字夏龜。父滔,官卑。少好學,尤通《春秋》。竇群自處士征為右

拾遺,表籍自代,由是知名。登進士第。宰相武元衡出鎮西蜀,奏為從事。以鹹

陽尉直史館,與韓愈同修《順宗實錄》,遷監察禦史。王承宗叛,詔捕其弟駙馬

都尉承係,其賓客中有為誤識者。又蘇表以破淮西策乾宰相武元衡,元衡不用。

以籍舊從事,令召表訊之,籍因與表狎。元衡怒,坐貶江陵府戶曹參軍。至任,

節度使孫簡知重之,欲令兼幕府職事。籍辭曰:“籍以君命譴黜,亦當以君命升。

假榮偷獎,非所願也。”後考滿,連辟藩府,入為侍禦史,轉著作郎,遷駕部員

外郎、史館修撰。與韋處厚、韋表微、路隨、沈傳師同修《憲宗實錄》。俄以本

官知製誥,轉庫部郎中。太和中,遷諫議大夫,專掌史筆,罷知製誥。

籍性簡淡寡合,耽玩經史,精於著述,而風望峻整,為時輩推重。太和二年

正月卒,時年五十九,贈工部侍郎。子監,大中初登進士第。

劉禹錫,字夢得,彭城人。祖雲。父漵,仕曆州縣令佐,世以儒學稱。禹錫

貞元九年擢進士第,又登宏辭科。禹錫精於古文,善五言詩,今體文章複多才麗。

從事淮南節度使杜佑幕,典記室,尤加禮異。從佑入朝,為監察禦史。與吏部郎

中韋執誼相善。

貞元末,王叔文於東宮用事,後輩務進,多附麗之。禹錫尤為叔文知獎,以

宰相器待之。順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誥,皆出於叔文。引禹錫及柳宗

元入禁中,與之圖議,言無不從。轉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兼崇陵使判官。

頗怙威權,中傷端士。宗元素不悅武元衡,時武元衡為禦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

侍禦史竇群奏禹錫挾邪亂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罷官。韓皋憑藉貴門,不附叔文

黨,出為湖南觀察使。既任喜怒淩人,京師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時號“二

王、劉、柳。”

叔文敗,坐貶連州刺史。在道,貶朗州司馬。地居西南夷,士風僻陋,舉目

殊俗,無可與言者。禹錫在朗州十年,唯以文章吟詠,陶冶情性。蠻俗好巫,每

淫祠鼓舞,必歌俚辭。禹錫或從事於其間,乃依騷人之作,為新辭以教巫祝。故

武陵溪洞間夷歌,率多禹錫之辭也。

初,禹錫、宗元等八人犯眾怒,憲宗亦怒,故再貶。製有“逢恩不原”之令。

然執政惜其才,欲洗滌痕累,漸序用之。會程異複掌轉運,有詔以韓皋及禹錫等

為遠郡刺史。屬武元衡在中書,諫官十餘人論列,言不可複用而止。

禹錫積歲在湘、澧間,鬱悒不怡,因讀《張九齡文集》,乃敘其意曰:“世

稱曲江為相,建言放臣不宜於善地,多徙五溪不毛之鄉。今讀其文章,自內職牧

始,安有瘴癘之歎,自退相守荊州,有拘囚之思。托諷禽鳥,寄辭草樹,鬱然與

騷人同風。嗟夫,身出於遐陬,一失意而不能堪,矧華人士族,而必致醜地,然

後快意哉!議者以曲江為良臣,識胡雛有反相,羞與凡器同列,密啟廷諍,雖古

哲人不及。而燕翼無似,終為餒魂。豈忮心失恕,陰謫最大,雖二美莫贖耶?不

然,何袁公一言明楚獄而鐘祉四葉。以是相較,神可誣乎?”

元和十年,自武陵召還,宰相複欲置之郎署。時禹錫作《遊玄都觀詠看花君

子詩》,語涉譏刺,執政不悅,複出為播州刺史。詔下,禦史中丞裴度奏曰:

“劉禹錫有母,年八十餘。今播州西南極遠,猿狖所居,人跡罕至。禹錫誠合得

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則與此子為死彆,臣恐傷陛下孝理之風。伏請屈法,稍

移近處。”憲宗曰:“夫為人子,每事尤須謹慎,常恐貽親之憂。今禹錫所坐,

更合重於他人,卿豈可以此論之?”度無以對。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

是責人子之事,然終不欲傷其所親之心。”乃改授連州刺史。去京師又十餘年。

連刺數郡。

太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征還,拜主客郎中。禹錫銜前事未已,複作《遊玄都

觀詩序》曰:“予貞元二十一年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時此觀中未有花木。是歲出

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還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紅桃滿觀,如

爍晨霞,遂有詩以誌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有四年,得為主客郎中。重遊

茲觀,蕩然無複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於春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遊。”

其前篇有“玄都觀裡桃千樹,總是劉郎去後栽”之句,後篇有“種桃道士今何在,

前度劉郎又到來”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錫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

稍知之。太和中,度在中書,欲令知製誥。執政又聞《詩序》,滋不悅。累轉禮

部郎中、集賢院學士。度罷知政事,禹錫求分司東都。終以恃才褊心,不得久處

朝列。六月,授蘇州刺史,就賜金紫。秩滿入朝,授汝州刺史,遷太子賓客,分

司東都。

禹錫晚年與少傅白居易友善,詩筆文章,時無在其右者。常與禹錫唱和往來,

因集其詩而序之曰:“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予不量力,

往往犯之。夫合應者聲同,交爭者力敵。一往一複,欲罷不能。由是每製一篇,

先於視草,視竟則興作,興作則文成。一二年來,日尋筆硯,同和贈答,不覺滋

多。太和三年春以前,紙墨所存者,凡一百三十八首。其餘乘興仗醉,率然口號

者,不在此數。因命小侄龜兒編勒成兩軸。仍寫二本,一付龜兒,一授夢得小男

侖郎,各令收藏,附兩家文集。予頃與元微之唱和頗多,或在人口。嘗戲微之雲:

‘仆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吟詠情性,播揚名聲,其適

遺形,其樂忘老,幸也!然江南士女語才子者,多雲元、白,以子之故,使仆不

得獨步於吳、越間,此亦不幸也!今垂老複遇夢得,非重不幸耶?’夢得夢得,

文之神妙,莫先於詩。若妙與神,則吾豈敢?如夢得‘雪裡高山頭白早,海中仙

果子生遲’,‘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之句之類,真謂神妙矣!在

在處處,應有靈物護持,豈止兩家子弟秘藏而已!”其為名流許與如此。夢得嘗

為《西塞懷古》、《金陵五題》等詩,江南文士稱為佳作,雖名位不達,公卿大

僚多與之交。

開成初,複為太子賓客分司,俄授同州刺史。秩滿,檢校禮部尚書、太子賓

客分司。會昌二年七月卒,時年七十一,贈戶部尚書。

子承雍,登進士第,亦有才藻。

柳宗元,字子厚,河東人。後魏侍中濟陰公之係孫。曾伯祖奭,高祖朝宰相。

父鎮,太常博士,終侍禦史。宗元少聰警絕眾,尤精《西漢詩騷》。下筆構思,

與古為侔。精裁密致,璨若珠貝。當時流輩鹹推之。登進士第,應舉宏辭,授校

書郎、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禦史。

順宗即位,王叔文、韋執誼用事,尤奇待宗元。與監察呂溫密引禁中,與之

圖事。轉尚書禮部員外郎。叔文欲大用之,會居位不久,叔文敗,與同輩七人俱

貶。宗元為邵州刺史。在道,再貶永州司馬。既罹竄逐,涉履蠻瘴,崎嶇堙厄,

蘊騷人之鬱悼。寫情敘事,動必以文。為騷文十數篇,覽之者為之淒惻。

元和十年,例移為柳州刺史。昌朗州司馬劉禹錫得播州刺史,製書下,宗元

謂所親曰:“禹錫有母年高,今為郡蠻方,西南絕域,往複萬裡,如何與母偕行?

如母子異方,便為永訣。吾於禹錫為執友,胡忍見其若是?”即草章奏,請以柳

州授禹錫,自往播州。會裴度亦奏其事,禹錫終易連州。

柳州土俗,以男女質錢,過期則沒入錢主,宗元革其鄉法。其已沒者,仍出

私錢贖之,歸其父母。江嶺間為進士者,不遠數千裡皆隨宗元師法;凡經其門,

必為名士。著述之盛,名動於時,時號柳州雲。有文集四十卷。

元和十四年十月五日卒,時年四十七。子周六、周七,才三四歲。觀察使裴

行立為營護其喪及妻子還於京師,時人義之。

韋辭,字踐之。祖召卿,洛陽丞。父翃,官至侍禦史。辭少以兩經擢第,判

入等,為秘書省校書郎。貞元末,東都留守韋夏卿辟為從事。後累佐使府,皆以

參畫稱職。元和九年,自藍田令入拜侍禦史,以事累出為朗州刺史,再貶江州司

馬。

長慶初,韋處厚、路隨以公望居顯要,素知辭有文學理行,亟稱薦之。擢為

戶部員外,轉刑部郎中,充京西北和糴使。尋為戶部郎中、兼禦史中丞,充鹽鐵

副使,轉吏部郎中。文宗即位,韋處厚執政,且以澄汰浮華、登用藝實為事,乃

以辭與李翱同拜中書舍人。

辭素無清藻,文筆不過中才,然處事端實,遊官無黨。與李翱特相善,俱擅

文學高名。疏達自用,不事檢操。處厚以激時用,頗不厭公論;辭亦倦於潤色,

苦求外任。乃出為潭州刺史、禦史中丞、湖南觀察使。在鎮二年,吏民稱治。大

和四年卒,時年五十八,贈右散騎常侍。

史臣曰:貞元、太和之間,以文學聳動搢紳之伍者,宗元、禹錫而已。其巧

麗淵博,屬辭比事,誠一代之宏才。如俾之詠歌帝載,黼藻王言,足以平揖古賢,

氣吞時輩。而蹈道不謹,昵比小人,自致流離,前隳素業。故君子群而不黨,戒

懼慎獨,正為此也。韓、李二文公,於陵遲之末,遑遑仁義;有誌於持世範,欲

以人文化成,而道未果也。至若抑楊、墨,排釋、老,雖於道未弘,亦端士之用

心也。

讚曰:天地經綸,無出斯文。愈、翱揮翰,語切典墳。犧雞斷尾,害馬敗群。

僻塗自噬,劉、柳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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