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下
○李華蕭穎士(李翰附)陸據崔顥王昌齡孟浩然元德秀王維
李白杜甫吳通玄兄通微王仲舒崔鹹唐次(子扶持持子彥謙)
劉鸘李商隱溫庭筠薛逢(子廷珪)李拯李巨川司空圖
李華字遐叔,趙郡人。開元二十三年進士擢第。天寶中,登朝為監察禦史。
累轉侍禦史,禮部、吏部二員外郎。華善屬文,與蘭陵蕭穎士友善。華進士時,
著《含元殿賦》萬餘言,穎士見而賞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
華文體溫麗,少宏傑之氣;穎士詞鋒俊發。華自以所業過之,疑其誣詞。乃為
《祭古戰場文》,熏汙之,如故物,置於佛書之閣。華與穎士因閱佛書得之。華
謂之曰:“此文何如?”穎士曰:“可矣。”華曰:“當代秉筆者,誰及於此?”
穎士曰:“君稍精思,便可及此。”華愕然。華著論言龜卜可廢,通人當其言。
祿山陷京師,玄宗出幸,華扈從不及,陷賊,偽署為鳳閣舍人。收城後,三
司類例減等,從輕貶官,遂廢於家,卒。華嘗為《魯山令元德秀墓碑》,顏真卿
書,李陽冰篆額,後人爭模寫之,號為“四絕碑”。有文集十卷,行於時。
蕭穎士者,字茂挺。與華同年登進士第。當開元中,天下承平,人物駢集,
如賈曾、席豫、張垍、韋述輩,皆有盛名,而穎士皆與之遊,由是縉紳多譽之。
李林甫采其名,欲拔用之,乃召見。時穎士寓居廣陵,母喪,即縗麻而詣京師,
徑謁林甫於政事省。林甫素不識,遽見縗麻,大惡之,即令斥去。穎士大忿,乃
為《伐櫻桃賦》以刺林甫雲:“擢無庸之瑣質,因本枝而自庇。洎枝乾而非據,
專廟廷之右地。雖先寢而或薦,豈和羹之正味。”其狂率不遜,皆此類也。然而
聰警絕倫。嘗與李華、陸據同遊洛南龍門,三人共讀路側古碑,穎士一閱,即能
誦之,華再閱,據三閱,方能記之。議者以三人才格高下亦如此。是時外夷亦知
穎士之名,新羅使入朝,言國人願得蕭夫子為師,其名動華夷若此。終以誕傲褊
忿,困躓而卒。
華宗人翰,亦以進士知名。天寶中,寓居陽翟。為文精密,用思苦澀。常從
陽翟令皇甫曾求音樂,每思涸則奏樂,神逸則著文。祿山之亂,從友人張巡客宋
州。巡率州人守城,賊攻圍經年,食儘矢窮方陷。當時薄巡者,言其降賊,翰乃
序巡守城事跡,撰《張巡姚摐等傳》兩卷上之。肅宗方明巡之忠義,士友稱之。
上元中,為衛縣尉,入朝為侍禦史。
陸據者,周上庸公騰六代孫。少孤。文章俊逸,言論縱橫。年三十餘,始遊
京師,舉進士。公卿覽其文,稱重之,辟為從事。累官至司勳員外郎。天寶十三
載卒。
開元、天寶間,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齡、高適、襄陽孟浩然,
皆名位不振,唯高適官達,自有傳。
崔顥者,登進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遊京師,娶妻擇有貌
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累官司勳員外郎。天寶十三年卒。
王昌齡者,進士登第,補秘書省校書郎。又以博學宏詞登科,再遷汜水縣尉。
不護細行,屢見貶斥,卒。昌齡為文,緒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年四十,來遊京師,應進士,不第,還襄陽。
張九齡鎮荊州,署為從事,與之唱和。不達而卒。
元德秀者,河南人,字紫芝。開元二十一年登進士第。性純樸,無緣飾,動
師古道。父為延州刺史。
德秀少孤貧,事母以孝聞。開元中,從鄉賦,歲遊京師,不忍離親,每行則
自負板輿,與母詣長安。登第後,母亡,廬於墓所,食無鹽酪,藉無茵席,刺血
畫像寫佛經。久之,以孤幼牽於祿仕,調授邢州南和尉。佐治有惠政,黜陟使上
聞,召補龍武錄事參軍。
德季早失恃怙,縗麻相繼,不及親在而娶。既孤之後,遂不娶婚。族人以絕
嗣規之,德秀曰:“吾兄有子,繼先人之祀。”以兄子婚娶,家貧無以為禮,求
為魯山令。先是,墮車傷足,不任趨拜,汝郡守以客禮待之。部人為盜,吏捕之,
係獄。會縣界有猛獸為暴,盜自陳曰:“願格殺猛獸以自贖。”德秀許之。胥吏
曰:“盜詭計苟免,擅放官囚,無乃累乎?”德秀曰:“吾不欲負約,累則吾坐,
必請不及諸君。”即破械出之。翌日,格猛獸而還。誠信化人,大率此類。
秩滿,南遊陸渾,見佳山水,杳然有長往之誌,乃結廬山阿。歲屬饑歉,庖
廚不爨,而彈琴讀書,怡然自得。好事者載酒餚過之,不擇賢不肖,與之對酌,
陶陶然遺身物外。琴觴之餘,間以文詠,率情而書,語無雕刻。所著《季子聽樂
論》、《蹇士賦》,為高人所稱。
天寶十三年卒,時年五十九,門人相與諡為文行先生。士大夫高其行,不名,
謂之元魯山。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父處廉,終汾州司馬,徙家於蒲,遂為河東人。
維開元九年進士擢第。事母崔氏以孝聞。與弟縉俱有俊才,博學多藝亦齊名,
閨門友悌,多士推之。曆右拾遺、監察禦史、左補闕、庫部郎中。居母喪,柴毀
骨立,殆不勝喪。服闋,拜吏部郎中。天寶末,為給事中。
祿山陷兩都,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喑病。
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祿山宴其徒於凝碧宮,其
樂工皆梨園弟子、教坊工人。維聞之悲惻,潛為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
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弦。”賊平,陷賊官三等定罪。維
以《凝碧詩》聞於行在,肅宗嘉之。會縉請削己刑部侍郎以贖兄罪,特宥之,責
授太子中允。乾元中,遷太子中庶子、中書舍人,複拜給事中,轉尚書右丞。
維以詩名盛於開元、天寶間,昆仲宦遊兩都,凡諸王駙馬豪右貴勢之門,無
不拂席迎之,寧王、薛王待之如師友。維尤長五言詩。書畫特臻其妙,筆蹤措思,
參於造化;而創意經圖,即有所缺,如山水平遠,雲峰石色,絕跡天機,非繪者
之所及也。人有得《奏樂圖》,不知其名,維視之曰:“《霓裳》第三疊第一拍
也。”好事者集樂工按之,一無差,鹹服其精思。
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得宋之問藍田
彆墅,在輞口;輞水周於舍下,彆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
嘯詠終日。嘗聚其田園所為詩,號《輞川集》。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
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床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
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乾元二年七月卒。臨終之際,
以縉在鳳翔,忽索筆作彆縉書,又與平生親故作彆書數幅,多敦厲朋友奉佛修心
之旨,舍筆而絕。
代宗時,縉為宰相。代宗好文,常謂縉曰:“卿之伯氏,天寶中詩名冠代,
朕嘗於諸王座聞其樂章。今有多少文集,卿可進來。”縉曰:“臣兄開元中詩百
千餘篇,天寶事後,十不存一。比於中外親故間相與編綴,都得四百餘篇。”翌
日上之,帝優詔褒賞。縉自有傳。
李白,字太白,山東人。少有逸才,誌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父為任城
尉,因家焉。少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隱於徂徠山,
酣歌縱酒,時號“竹溪六逸”。
天寶初,客遊會稽,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既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於
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白既嗜酒,日與飲徒醉於酒肆。玄宗度曲,欲
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臥於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麵,即令秉筆,頃之成十
餘章,帝頗嘉之。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
日沉飲。時侍禦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白詩酒唱和。嘗月夜乘舟,自采石達金陵,
白衣宮錦袍,於舟中顧瞻笑傲,傍若無人。
初,賀知章見白,賞之曰:“此天上謫仙人也。”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在
途以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揚州節度大使,白在宣州謁見,遂辟為從事。永王
謀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後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有文集
二十卷,行於時。
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後徙河南鞏縣。曾祖依藝,位終鞏令。祖審言,
位終膳部員外郎,自有傳。父閒,終奉天令。
甫天寶初應進士不第。天寶末,獻《三大禮賦》。玄宗奇之,召試文章,授
京兆府兵曹參軍。十五載,祿山陷京師,肅宗征兵靈武。甫自京師宵遁赴河西,
謁肅宗於彭原郡,拜右拾遺。房琯布衣時與甫善,時琯為宰相,請自帥師討賊,
帝許之。其年十月,琯兵敗於陳濤斜。明年春,琯罷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
罷免。肅宗怒,貶琯為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時關畿亂離,穀食踴貴,甫
寓居成州同穀縣,自負薪采梠,兒女餓殍者數人。久之,召補京兆府功曹。
上元二年冬,黃門侍郎、鄭國公嚴武鎮成都,奏為節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
員外郎,賜緋魚袋。武與甫世舊,待遇甚隆。甫性褊躁,無器度,恃恩放恣。嘗
憑醉登武之床,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
甫於成都浣花裡種竹植樹,結廬枕江,縱酒嘯詠,與田夫野老相狎蕩,無拘
檢。嚴武過之,有時不冠,其傲誕如此。永泰元年夏,武卒,甫無所依。及郭英
乂代武鎮成都,英乂武人粗暴,無能刺謁,乃遊東蜀依高適。既至而適卒。是歲,
崔寧殺英乂,楊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亂。甫以其家避亂荊、楚,扁舟下峽,未維
舟而江陵亂,乃溯沿湘流,遊衡山,寓居耒陽。甫嘗遊嶽廟,為暴水所阻,旬日
不得食。耒陽聶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還。
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於耒陽,時年五十九。
子宗武,流落湖、湘而卒。元和中,宗武子嗣業,自耒陽遷甫之柩,歸葬於
偃師縣西北首陽山之前。
天寶末詩人,甫與李白齊名,而白自負文格放達,譏甫齷齪,而有飯顆山之
嘲誚。元和中,詞人元稹論李、杜之優劣曰:
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小大之有所總萃焉。始堯、舜之時,君臣以賡歌相和。
是後詩人繼作,曆夏、殷、周千餘年,仲尼緝拾選揀,取其乾預教化之尤者三百,
餘無所聞。騷人作而怨憤之態繁,然猶去《風》、《雅》日近,尚相比擬。秦、
漢已還,采詩之官既廢,天下妖謠民謳、歌頌諷賦、曲度嬉戲之辭,亦隨時間作。
至漢武賦《柏梁》而七言之體具。蘇子卿、李少卿之徒,尤工為五言。雖句讀文
律各異,雅鄭之音亦雜,而辭意簡遠,指事言情,自非有為而為,則文不妄作。
建安之後,天下之士遭罹兵戰,曹氏父子鞍馬間為文,往往橫槊賦詩,故其遒壯
抑揚、冤哀悲離之作,尤極於古。晉世風概稍存。宋、齊之間,教失根本,士以
簡慢翕習舒徐相尚,文章以風容色澤、放曠精清為高,蓋吟寫性靈、留連光景之
文也。意義格力無取焉。陵遲至於梁、陳,淫豔刻飾、佻巧小碎之詞劇,又宋、
齊之所不取也。
唐興,官學大振,曆世能者之文互出。而又沈、宋之流,研練精切,穩順聲
勢,謂之為律詩。由是之後,文體之變極焉。然而莫不好古者遺近,務華者去實,
效齊、梁則不迨於魏、晉,工樂府則力屈於五言,律切則骨格不存,閒暇則纖穠
莫備。
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
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儘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專矣!
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為能所不能,無可無不可,則詩人
已來未有如子美者。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
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
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
不能曆其藩翰,況堂奧乎!
予嘗欲條析其文,體彆相附,與來者為之準,特病懶未就爾。自後屬文者,
以稹論為是。甫有文集六十。
吳通玄,海州人。父道瓘為道士,善教誘童孺。大曆中,召入宮,為太子諸
王授經。德宗在東宮,師道瓘,而通玄兄弟,出入宮掖,恒侍太子遊,故遇之厚。
通玄與兄通微,俱博學善屬文,文彩綺麗。通玄幼應神童舉,釋褐秘書正字、
左驍衛兵曹、大理評事。建中初,策賢良方正等科,通玄應文詞清麗,登乙第,
授同州司戶、京兆戶曹。
貞元初,召充翰林學士。遷起居舍人、知製誥,與陸贄、吉中孚、韋執誼等
同視草。陸贄富詞藻,特承德宗重顧,經曆艱難。通玄弟兄又以東宮侍上,由是
爭寵,頗相嫌恨。贄性褊急,屢於上前短通玄,又言:“承平時工藝書畫之徒,
待詔翰林,比無學士。隻自至德後,天子召集賢學士於禁中草書詔,因在翰林院
待進止,遂以為名。奔播之時,道途或豫除改,權令草製。今四方無事,百揆時
序,製書職分,宜歸中書舍人。學士之名,理須停寢。”贄以通玄援引朋黨,於
禁中葉力排己,故欲廢之,德宗(缺文)計。會贄權知兵部侍郎,知貢舉,乃正
拜之,罷內職,皆通玄譖之也。
七年,自起居郎拜諫議大夫、知製誥。通玄自以久次當拜中書舍人,而反除
諫議,殊失望。
陸贄與宰相竇參相惡。參從子給事中申,參尤寵之。每預中書擬議,所至人
呼申為“喜鵲”。申,嗣虢王則之從父甥也。申與則之親善。則之為金吾將軍,
好學有文,申與則之潛結吳通玄兄弟,為參共傾陸贄。則之令人造謗書,言贄考
試舉人不實,招納賄賂。時通玄取宗室女為外婦,德宗知之。既聞申、則之譖陸
贄,綱紀伺之,果與通玄結構其謀。帝大怒,罷竇參知政事,尋貶郴州司馬,竇
申錦州司戶,李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帝召見之,親自臨問,責以汙辱
近屬。行至華州長城驛,賜死。尋以陸贄為中書侍郎、平章事,代竇參。
通微,建中四年自壽安縣令入為金部員外,召充翰林學士。尋改職方郎中,
知製誥。與弟通玄同職禁署,人士榮之。七年,改禮部郎中,尋轉中書舍人。通
玄死,素服待罪於國門,帝特宥之。通微竟不敢為喪服。
通玄詞藻婉麗,帝尤憐之。貞元初,昭德王皇後崩,詔李紓為諡冊文,宰相
張延賞、柳渾為廟樂章。及進,皆不稱旨,並召通玄重撰。凡中旨撰述,非通玄
之筆,無不慊然,重之如此。
王仲舒,字弘中,太原人。少孤貧,事母以孝聞。嗜學工文,不就鄉舉。凡
與結交,必知名之士,與楊頊、梁聿、裴樞為忘形之契。貞元十年,策試賢良方
正、能直言極諫等科,仲舒登乙第,超拜右拾遺。裴延齡領度支,矯誕大言,中
傷良善,仲舒上疏極論之。累轉尚書郎。元和五年,自職方郎中知製誥。
仲舒文思溫雅,製誥所出,人皆傳寫。京兆尹楊憑為中丞李夷簡所劾,貶臨
賀尉。仲舒與憑善,宣言於朝,言夷簡掎摭憑罪,仲舒坐貶硤州刺史。遷蘇州。
穆宗即位,複召為中書舍人。其年出為洪州刺史、禦史中丞、江南西道觀察使。
江西前例榷酒私釀法深,仲舒至鎮,奏罷之。又出官錢二萬貫,代貧戶輸稅。長
慶三年冬,卒於鎮。
崔鹹,字重易,博陵人。祖安石。父銳,位終給事中。鹹元和二年進士擢第,
又登博學宏詞科。鄭餘慶、李夷簡辟為賓佐,待如師友。及登朝,曆踐台閣,獨
行守正,時望甚重。敬宗欲幸東都,人心不安。裴度以勳舊自興元隨表入覲。既
至,李逢吉不欲度複入中書。京兆尹劉棲楚,逢吉黨也。棲楚等十餘人駕肩排度,
而朝士持兩端者日擁度門。一日,度留客命酒,棲楚矯求度之歡,曲躬附裴耳而
語,鹹嫉其矯,舉爵罰度曰:“丞相不當許所由官呫囁耳語。”度笑而飲之。
棲楚不自安,趨出。坐客皆壯之。累遷陝州大都督府長史、陝虢觀察等使。自旦
至暮,與賓僚痛飲,恒醉不醒。簿領堆積,夜分省覽,剖判決斷,無毫厘之差,
胥吏以為神人。入為右散騎常侍、秘書監。太和八年十月卒。
初,銳佐李抱真為澤潞從事,有道人自稱盧老,曾事隋朝雲際寺李先生,預
知過往未來之事。屬河朔禁遊客,銳館之於家。一旦辭去,且曰:“我死,當與
君為子。”因指口下黑子,願以為誌。鹹之生也,果有黑子,其形神即盧老也,
父即以盧老字之。
既冠,棲心高尚,誌於林壑,往往獨遊南山,經時方還。尤長於歌詩,或風
景晴明,花朝月夕,朗吟意愜,必淒愴沾襟,旨趣高奇,名流嗟挹。有文集二十
卷。
唐次,並州晉陽人也,國初功臣禮部尚書儉之後。建中初進士擢第,累辟使
府。貞元初,曆侍禦史。竇參深重之,轉禮部員外郎。八年,參貶官,次坐出為
開州刺史。在巴峽間十餘年,不獲進用。西川節度使韋皋抗表請為副使,德宗密
諭皋令罷之。次久滯蠻荒,孤心抑鬱,怨謗所積,孰與申明,乃采自古忠臣賢士,
遭罹讒謗放逐,遂至殺身,而君猶不悟,其書三篇,謂之《辯謗略》,上之。德
宗省之,猶怒,謂左右曰:“唐次乃方吾為古之昏主,何自諭如此!”改夔州刺
史。憲宗即位,與李吉甫同自峽內召還,授次禮部郎中。尋以本官知製誥,正拜
中書舍人,卒。
章武皇帝明哲嫉惡,尤惡人朋比傾陷。嘗閱書禁中,得次所上書三篇,覽而
善之。謂學士沈傳師曰:“唐次所集辯謗之書,實君人者時宜觀覽。朕思古書中
多有此事,次編錄未儘。卿家傳史學,可與學士類例廣之。”傳師奉詔與令狐楚、
杜元穎等分功修續,廣為十卷,號《元和辯謗略》,其序曰:
臣聞乾坤定而上下分矣。至於播四時之候,遂萬物之宜,在驗乎妖、祥之二
氣;祥氣降則為豐為茂,妖氣降則為沴為災。君臣立而卑高隔矣。至於處神明之
奧,詢獻納之辭,在審乎邪、正之二說;正言勝則為忠為讜,邪言勝則為讒為諛。
故《詩》雲:“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刺其組織之甚巧也。語曰:“邪徑敗良
田,讒口亂善人。”惡其莠言之蠹政也。蓋謂似信而詐,似忠而非,便便可以動
心,捷捷可以亂德,豈止鶗鴂彫卉,薏苡惑珠者哉!況立國家,自中徂外,道偏
則刑罰不中,讒勝則忠孝靡彰。逖覽前聞,緬想近古,招賢容鯁,遠佞嫉邪,
慮之則深,防之未至。
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垂衣禦宇,化洽文明,謨猷博訪於縉紳,旌賁屢臻
於岩穴。尚複廣四目,周四聰,製理皆在於未萌,作範將垂於不朽。乃詔掌文之
臣令狐楚等,上自周、漢,下洎隋朝,求史籍之忠賢,罹讒謗之事跡,敘瑕釁之
本末,紀謠詠之淺深,編次指明,勒成十卷。昔虞舜有墾讒之命,我皇修辯謗之
書,千古一心,同垂至理。將俟法宮退日昃之政,彆殿備乙夜之觀,則聖慮先辯,
謗何由興!上天不言,而民自信矣。
憲宗優詔答之。
次子扶、持。
扶,字雲翔,元和五年進士登第,累佐使府。入朝為監察禦史,出為刺史。
太和初,入朝為屯田郎中。十五年,充山南道宣撫使,至鄧州。奏:“內鄉縣行
市、黃澗兩場倉督鄧琬等,先主掌湖南、江西運到糙米,至浙川縣於荒野中囤貯,
除支用外,六千九百四十五碩,裛爛成灰塵。度支牒征元掌所由,自貞元二十年,
鄧琬父子兄弟至玄孫,相承禁係二十八年,前後禁死九人。今琬孫及玄孫見在枷
禁者。”敕曰:“如聞鹽鐵、度支兩使,此類極多。其鄧琬等四人,資產全已賣
納,禁係三代,瘐死獄中,實傷和氣。鄧琬等並疏放。天下州府監院如有此類,
不得禁經三年已上。速便疏理以聞。”物議嘉扶有宣撫之才。俄轉司勳郎中。
八年,充弘文館學士,判院事。九年,轉職方郎中,權知中書舍人事。開成
初,正拜舍人,逾月,授福州刺史、禦史中丞、福建團練觀察使。四年十一月,
卒於鎮。
扶佐幕立事,登朝有名,及廉問甌、閩,政事不治。身歿之後,仆妾爭財,
詣闕論訴,法司按劾,其家財十萬貫,歸於二妾。又嘗枉殺部人,為其家所訴。
行己前後不類,時論非之。
持,字德守,元和十五年擢進士第,累辟諸侯府。入朝為侍禦史、尚書郎。
大中末,自工部郎中出為容州刺史、禦史中丞、容管經略招討使。入為給事中。
大中末,檢校左散騎常侍、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方節度、靈武六城轉運等使。
進位檢校戶部尚書、潞州大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澤潞邢洺磁觀察處置等使,
卒。
子彥謙,字茂業。鹹通末應進士,才高負氣,無所屈降,十餘年不第。乾符
末,河南盜起,兩都覆沒,以其家避地漢南。中和中,王重榮鎮河中,辟為從事。
累奏至河中節度副使,曆晉、絳二州刺史。
彥謙博學多藝,文詞壯麗,至於書畫音樂博飲之技,無不出於輩流。尤能七
言詩,少時師溫庭筠,故文格類之。
光啟末,王重榮為部下所害,朝議責參佐。彥謙與書記李巨川俱貶漢中掾曹。
時楊守亮鎮興元,素聞其名。彥謙以本府參承,守亮見之,喜握手曰:“聞尚書
名久矣,邂逅於茲。”翌日,署為判官。累官至副使,閬、壁二郡刺史。卒於漢
中。有詩數百篇,禮部侍郎薛廷珪為之序,號《鹿門先生集》,行於時。子渙,
位亦至郡守。
次弟款、欣。款貞元六年登進士第,累辟使府,登朝為禦史,出為郡守,卒。
子技。技字己有,會昌末,累遷刑部員外,轉郎中,累曆刺史,卒。
劉濩,字去華,昌平人。父勉。濩寶曆二年進士擢第。博學善屬文,尤精
《左氏春秋》。與朋友交,好談王霸大略,耿介嫉惡。言及世務,慨然有澄清之
誌。自元和末,閽寺權盛,握兵宮闈,橫製天下。天子廢立,由其可否,乾撓庶
政。當時目為南北司,愛惡相攻,有同水火。濩草澤中居常憤惋。文宗即位,恭
儉求理,太和二年策試賢良曰:
朕聞古先哲王之理也,玄默無為,端拱思道;陶民心以居簡,凝日用而不宰;
厚下以立本,推誠而建中。由是天人通,陰陽和,俗躋仁壽,物無疵癘。噫,盛
德之所臻,敻乎莫可及也。三代令王,質文迭究,百偽滋熾,風流浸微,自漢而
降,足征蓋寡。朕顧惟昧道,祗荷丕構,奉若謨訓,不敢怠荒。任賢惕厲,宵衣
旰食,詎追三五之遐軌,庶紹祖宗之鴻緒。而心有所未達,行有所未孚,由中及
外,闕政斯廣。是以人不率化,氣或堙厄,災旱竟歲,播植愆時。國廩罕蓄,乏
九年之儲;吏道多端,微三載之績。京師,諸夏之本也,將以觀理,而豪猾時逾
檢;太學,明教之源也,期於變風,而生徒多惰業。列郡在乎頒條,而乾禁或未
絕;百工在乎按度,而淫巧或未衰。俗墮風靡,積訛成蠹。其擇官濟理也,聽人
以言,則枝葉難辨;禦下以法,則恥格不形。其阜財發號也,生之寡而食之眾,
煩於令而鮮於理。思所以究此繆盩,致之治平,茲心浩然,若涉泉水。故前詔有
司,博延群彥,佇啟宿懵,冀臻時雍。子大夫識達古今,明於康濟,造廷待問,
副朕虛懷。必當箴主之闕,辯政之疵,明綱條之致紊,稽富庶之所急。何施斯革
於前弊!何澤斯惠乎下土!何脩而理古可近!何道而和氣克充!推之本源,著於
條對。至於夷吾輕重之權,孰輔於理?嚴尤底定之策,孰葉於時?元凱之考課何
先?叔子之克平何務?推此龜鏡,擇乎中庸,期在洽聞,朕將親覽。
時對策者百餘人,所對止循常務,唯濩切論黃門太橫,將危宗社。對曰:
臣誠不佞,有匡國致君之術,無位而不得行;有犯顏敢諫之心,無路而不得
進。但懷憤鬱抑,思有時而一發耳。常欲與庶人議於道,商旅謗於市,得通上聽,
一悟主心,雖被妖言之罪,無所悔焉!況逢陛下以至德嗣興,以大明垂照,詢求
過闕,谘訪謨猷,製詔中外,舉直言極諫者。臣既辱斯舉,專承大問,敢不悉意
以言!至於上之所忌,時之所禁,權幸之所諱惡,有司之所與奪,臣愚不識。伏
惟陛下少加優容,不使聖朝有讜直而受戮者,乃天下之幸也!謹昧死以對。
伏惟聖策,有思先古之理,念玄默之化。將欲通天人以齊俗,和陰陽以煦物,
見陛下慕道之深也。臣以為哲王之理,其則不遠,惟陛下致之之道何如爾!
伏惟聖策,有祗荷丕構而不敢荒寧,奉若謨訓而罔有怠忽,見陛下憂勞之誌
也。若夫任賢惕厲,宵衣旰食,宜黜左右之纖佞,進股肱之大臣;若夫追蹤三五,
紹複祖宗,宜鑒前古之興亡,明當時之成敗。心有所未達,以下情塞而不得上通;
行有所未孚,以上澤壅而不得下浹。欲人之化也,在脩己以先之;欲氣之和也,
在遂性以導之。救災患在致乎精誠,廣播植在視乎食力。國廩罕蓄,本乎冗食尚
繁;吏道多端,本乎選用失當。豪猾逾製,由中外之法殊;生徒惰業,由學校之
官廢。列郡乾禁,由授任非人;百工淫巧,由製度不立。
伏以聖策,有擇官濟理之心,阜財發號之歎,見陛下教化之本也。且進人以
行,則枝葉安有難彆乎?防下以禮,則恥格安有不形乎?念生寡而食眾,可罷斥
惰遊;念令煩而理鮮,要察其行否。博延群彥,願陛下必納其言;造廷待問,則
小臣安敢愛死!
伏以聖策,有求賢箴闕之言,審政辯疵之念,見陛下谘訪之勤也。遂小臣屏
奸豪之誌,則弊革於前;守陛下念康濟之心,則惠敷於下。邪正之道分,則理古
可近;禮樂之方著,而和氣克充。至若夷吾之法,非皇王之權;嚴尤所陳,無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