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裡符名_二刻拍案驚奇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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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二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裡符名(2 / 2)

分床而宿;若張氏女子再娶將來,分明是油鍋內添上一把柴了。還隻是立意回了

他,不帶去罷。隻可惜他已將分娩,是男是女,這是我朱家之後,舍不得撇他。”

景先道:“兒子媳婦,多是青年,隻要兒子調理得身體好了,那怕少了孫子?趁

著張家女子尚未分娩,黑白未分,還好辭得他。他若不日之間產下一子,到不好

撇他了。而今隻把途間不便生產去說,十分說不倒時,權約他日後來相接便是。”

計議已定,當下力辭了張福娘,離了成都,歸還蘇州去了。

張福娘因朱家不肯帶去,在家中哭了幾場,他心裡一意守著腹中消息。朱家

去得四十日後,生下一子,因道少不得要歸朱家,隻當權寄在四川,小名喚做寄

兒。福娘既生得有兒子,就甘貧守節,誓不嫁人。隨你父母鄉裡,百般說諭,並

不改心。隻績紡補紉,資給度日,守那寄兒長成。寄兒生得眉目疏秀,不同凡兒。

與裡巷同伴一般的孩童戲耍,他每每做了眾童的頭,自稱是官人,把眾童呼來喝

去,儼然讓他居尊的模樣。到了七八歲,張福娘送他上學從師,所習詩書,一覽

成誦。福娘一發把做了大指望,堅心守去,也不管朱家日後來認不認的事了。

且不說富娘苦守教子。那朱家自回蘇州,與川中相隔萬裡,彼此杳不聞知。

過了兩年是庚子歲,公子朱遜病不得痊,嗚呼哀哉。範氏雖做了四年夫妻,到有

兩年不同房,寸男尺女皆無。朱景先又隻生得這個公子,並無以下小男小女,一

死隻當絕了後代了。有詩為證:不孝有三無後大,誰料兒亡竟絕孫?早知今日淒

涼景,何故當時忽妾妊!朱景先雖然仕宦榮貴,卻是上奉老母,下撫寡媳,膝下

並無兒孫,光景孤單,悲苦無聊,再無開眉歡笑之日。直至乙巳年,景先母太夫

人又喪,景先心事,一發隻有痛傷。此時連前日兒子帶妊還妾之事,儘多如隔了

一世的,那裡還記得影響起來?

又道是無巧不成話,四川後任茶馬王渥少卿,聞知朱景先丁了母優,因是他

交手的前任官,多有首尾的,特差人齎了賻儀奠帛,前來致吊,你道來的是甚麼

人?正是那年朱公子托他討張福娘的舊役健步胡鴻。他隨著本處一個巡簡鄒圭到

蘇州公乾的便船,來至朱家。送禮已畢,朱景先問他川中舊事,是件備陳。朱景

先是個無情無緒之人,見了手下舊使役的,偏喜是長是短的婆兒氣,消遣悶懷。

那胡鴻住在朱家了幾時,講了好些閒說話,也看見朱景先家裡事體光景在心,便

問家人道:“可惜大爺青年短壽,今不曾生得有公子,還與他立個繼嗣麼?”家

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個,總是彆人家的肉,那裡煨得熱?所以老爺還不曾

提起。”胡鴻道:“假如大爺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爺喜歡麼?”家人道:

“可知道喜歡,卻那裡討得出?”胡鴻道:“有是有些緣故在那裡,隻不知老爺

意思怎麼樣。”家人見說得蹊蹺,便問道:“你說的話那裡起?”胡鴻道:“你

每豈忘記了大爺在成都曾娶過妾麼?”家人道:“娶是娶過,後來因娶大娘子,

還了他娘家了。”胡鴻道:“而今他生得有兒子。”家人道:“他彆嫁了丈夫,

就生得有兒子,與我家有甚相乾?”胡鴻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還是

你家帶去的種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這話。對老爺說了,你自說去!”

家人把胡鴻之言,一一來稟朱景先。朱景先卻記起那年離任之日,張家女子

將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蘇州之事,明知有遺腹在彼地。見說是生了兒子,且驚且

喜,急喚胡鴻來問他的信。胡鴻道:“小人不知老爺主意怎麼樣,小人不敢亂講

出來。”朱景先道:“你隻說前日與大爺做妾的那個女子,而今怎麼樣了就是!”

胡鴻道:“不敢瞞老爺說,當日大爺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裡頭做事的,所以備

知端的。大爺遣他出去之時,元是有娠,後來老爺離任得四十多日,即產下一個

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見在那裡?”胡鴻道:“這個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伶

俐,極會讀書。而今在娘身邊,母子相守,在那裡過日。”景先道:“難道這女

子還不嫁人?”胡鴻道:“說這女子也可憐,他縫衣補裳,趁錢度日,養那兒子,

供給讀書,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勸他,鄉裡也有想他的,連小人也巴不得他有這

日,在裡頭再嫌兩數銀子。怎當得心堅如鐵,再說不入。後來看見兒子會讀了書,

一發把這條門路絕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脈可以不絕,莫大之

喜了。隻是你的說話可信麼?”胡鴻道:“小人是老爺舊役,從來老實,不會說

謊。況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雖然如此,我嗣續大事

非同小可。今路隔萬裡,未知虛實。你一介小人,豈可因你一言,造次舉動得?”

胡鴻道:“老爺信不得小人一個的言語,小人附舟來的是巡簡鄒圭,他也是老爺

的舊吏。老爺問他,他備知端的。”朱景先見說話有來因,巴不得得知一個詳細,

即差家人請那鄒巡簡來。

鄒巡簡見是舊時本官相召,不敢遲慢。忙寫了稟帖,來見朱景先。朱景先問

他蜀中之事,他把張福娘守貞教子,與那兒子聰明俊秀不比尋常的話,說了一遍,

與胡鴻所說,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進去與夫人及媳婦範氏備言其故,合家

驚喜道:“若得如此,絕處逢生,祖宗之大慶也!”景先分付備治酒飯,管待鄒

巡簡,與鄒巡簡商量川中接他母子來蘇州說話。鄒巡簡道:“此路迢遙,況一個

女人,一個孩子,跋涉艱難,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這裡。小官如今公事已

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書那邊當道,支持一路舟車之費,小官自當

效犬馬之力,著落他母子起身,一徑到府上,方可無誤。”景先道:“足下所言,

實是老成之見。下官如今寫兩封書,一封寫與製置使留尚書,一封即寫與茶馬王

少卿,托他周置一應路上事體,保全途中母子無虞。至於兩人在那裡收拾起身之

事,全仗足下與胡鴻照管停當,下官感激不儘,當有後報。”鄒巡簡道:“此正

小官與胡鴻報答恩主之日,敢不隨便儘心、曲護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寫起書來,

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麵寫起書來,書雲:“銓不祿,母亡子夭,目前

無孫。前發蜀時,有成都女子張氏為兒妾,懷娠留彼。今據舊胥巡簡鄒圭及舊役

胡鴻俱言,業已獲雄,今計八齡矣。遺孽萬裡,實係寒宗如線。欲致其還吳,而

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車無虞,非但骨肉得以會合,實令祖

宗藉以綿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銓白。”一樣發書二封,附與鄒巡簡將去,就便

賞了胡鴻,致謝王少卿相吊之禮,各厚贈盤費,千叮萬囑,兩人受托而去。朱景

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張,又有舊役幫襯,必是停當得來的,合家日夜隻望好音不題。

且說鄒巡簡與胡鴻回去,到了川中,鄒巡簡將留尚書的書去至府中遞過。胡

鴻也回複了王少卿的差使,就遞了舊茶馬朱景先謝帖,並書一封。王少卿遂問胡

鴻這書內的詳細,胡鴻一一說了。王少卿留在心上,就分付胡鴻道:“你先去他

家通此消息,教母子收拾打疊停當了,來稟著我。我早晚乘便周置他起身就路便

是。”胡鴻領旨,竟到張家見了福娘,備述身被差遣、直到蘇州朱家作吊太夫人

的事。福娘忙問:“朱公子及合家安否?”胡鴻道:“公子已故了五六年了。”

張福娘大哭一場,又問公子身後事體。胡鴻道:“公子無嗣,朱爺終日煩惱,偶

然說起娘子這邊有了兒子,娘子教他讀書,苦守不嫁。朱爺不信,遂問得鄒巡簡

之言相同,十分歡喜。有兩封書,托這邊留製使與王少卿,要他每設法護送著娘

子與小官人到蘇州。我方才見過少卿了,少卿叫我先來通知你母子,早晚有便,

就要請你們動身也。”張福娘前番要跟回蘇州,是他本心。因不得自由,隻得強

留在彼,又不肯嫁人,如此苦守。今見朱家要來接他,正是葉落歸根事務,心下

豈不自喜?一麵謝了胡鴻報信,一麵對兒子說了,打點東歸,隻看王少卿發付。

王少卿因會著留製使,同提起朱景先托致遺孫之事,一齊道:“這是完全人家骨

肉的美事,我輩當力任之。”適有蜀中進士馮震武要到臨安,有舟東下,其路必

經蘇州。且舟中寬廠,儘可附人。王少卿知得,報與留製使,各發柬與馮進士說

了。如此兩位大頭腦去說那些小附舟之事,你道敢不依從麼?馮進士分付了船戶,

將好艙口分彆得內外的,收拾潔淨,專等朱家家小下船。留製使與王少卿各贈路

費、茶果銀兩,即著鄒巡簡、胡鴻兩人齎發張福娘母子動身,複著胡鴻防送到蘇

州。張福娘隨彆了自家家裡,同了八歲兒子寄兒,上在張進士船上。張進士曉得

是縉紳家屬,又是製使茶馬使所托,加意照管,自不必說。一路進發,尚未得到。

這邊朱景先家裡,日日盼望消息,真同大旱望雨。一日,遇著朝廷南郊禮成,

大齎恩典,侍從官員當蔭一子,無子即孫。朱景先待報有子孫來,目前實是沒有;

待說沒有來,已著人四川勾當去了,雖是未到,不是無指望的。難道虛了恩典不

成?心裡計較道:“寧可先報了名字去,他日可把人來補蔭。”主意已定,隻要

取下一個名字就好填了。想一想道:“還是取一個甚麼名字好?”有恩須賃子和

孫,爭奈庭前未有人!萬裡已迎遺腹孽,先將名諱報金門。朱景先輾轉了一夜,

未得佳名。次早心下猛然道:“蜀中張氏之子,果收拾回來,此乃數年絕望之後

從天降下來的,豈非天賜?《詩》雲:‘天賜公純古段。’取名天賜,既含蓄天

幸得來的意思,又覺字義古雅,甚妙,甚妙!”遂把“有孫朱天賜”填在冊子上,

報到儀部去,準了恩蔭,隻等蜀中人來頂補。

不多幾時,忽然胡鴻複來叩見,將了留尚書、王少卿兩封回書來稟道:“事

已停當,兩位爺給發盤纏,張小娘子與小公子多在馮進士船上附來,已到河下了。”

朱景先大喜,正要著人出迎,隻見馮進士先將帖來進拜。景先接見馮進士,訴出

留、王二大人相托,順帶令孫母子在船上來,幸得安穩,已到府前說話。朱景先

稱謝不儘,答拜了馮進士,就接取張福娘母子上來。張福娘領了兒子寄兒,見了

翁姑與範氏大娘,感起了舊事,全家哭做了一團。又教寄兒逐位拜見過,又合家

歡喜。朱景先問張福娘道:“孫兒可叫得甚麼名字?”福娘道:“乳名叫寄兒,

兩年之前,送入學堂從師,那先生取名天錫。”朱景先大驚道:“我因儀部索取

恩蔭之名,你每未來到,想了一夜,才取這兩個字,預先填在冊子上送去,豈知

你每萬裡之外,兩年之前,已取下這兩個字作名了?可見天數有定若此,真為奇

怪之事!”合家歎異。那朱景先忽然得孫,直在四川去認將來,已此是新聞了;

又兩處取名適然相同,走進門來,隻消補蔭,更為可駭。傳將開去,遂為奇談。

後來朱天錫襲了恩蔭,官位大顯,張福娘亦受封章。這是他守貞教子之報。有詩

為證:娶妾先妻亦偶然,豈知棄妾更心堅。歸來萬裡由前定,善念陰中必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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