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_二刻拍案驚奇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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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三 楊抽馬甘請杖 富家郎浪受驚(2 / 2)

一發出於無名。”抽馬道:“但請兩位收去,他日略略用些盛情就是。”張千、

李萬雖然推托,公人見錢,猶如蒼蠅見血,一邊接在手裡了,道:“既蒙厚賞,

又道是長者賜,少者不敢辭。他日有用著兩小人處,水火不避便了。”兩人真是

無功受賞,頭輕腳重,歡喜不勝而去。

且說楊抽馬平日祠神,必設六位:東邊二位空著虛座,道是神位;西邊二位

卻是他夫妻二人坐著作主;底下二位,每請一僧一道同坐。又不知奉的是甚麼神,

又不從僧,又不從道,人不能測。地方人見他行事古怪,就把他祠神詭異,說是

“左道惑眾,論法當死”,首在郡中。郡中準詞,差人捕他到官,未及訊問,且

送在監裡。獄吏一向曉得他是有手段的蹺蹊作怪人,懼怕他的術法利害,不敢加

上械杻,曲意奉承他。卻又怕他用術逃去,沒尋他處,心中甚是憂惶。抽馬曉

得獄吏的意思了,對獄吏道:“但請足下寬心,不必慮我。我當與妻各受刑責,

其數已定,萬不可逃,自當含笑受之。”獄吏道:“先生有神術,總使數該受刑,

豈不能趨避?為何自來就他?”抽馬道:“此魔業使然,避不過的。度過了厄,

始可成道耳。”獄吏方才放下了心。果然楊抽馬從容在監,並不作怪。

郡中把他送在司理楊忱處議罪。司理曉得他是法術人,有心護庇他,免不得

外觀體麵,當堂鞫訊一番。楊抽馬不辨自己身上事,仰麵對司理道:“令叔某人,

這幾時有信到否?可惜,可惜!”司理不知他所說之意,默然不答。隻見外邊一

人走將進來,道是成都來的人,正報其叔訃音。司理大驚退堂,心服抽馬之靈。

其時司理有一女久病,用一醫者陳生之藥,屢服無效。司理私召抽馬到衙,意欲

問他。抽馬不等開口便道:“公女久病,陳醫所用某藥,一毫無益的,不必服他。

此乃後庭樸樹中小蛇為祟,我如今不好治得,因身在牢獄,不能役使鬼神。待我

受仗後以符治之,可即平安,不必憂慮。”司理把所言對夫人說。夫人道:“說

來有因。小姐未病之前,曾在後園見一條小蛇,緣在樸樹上,從此心中恍惚得病

起的。他既知其根由,又說能治,必有手段。快些周全他出獄,要他救治則個。”

司理有心出脫他,把罪名改輕,說“原非左道惑眾死罪,不過術人妄言禍福”,

隻問得個不應、決杖。申上郡堂去,郡守依律科斷,將抽馬與妻蘇氏各決臀杖二

十。元來那行杖的皂隸,正是前日送錢與他的張千、李萬。兩人各懷舊恩,又心

服他前知,加意用情,手腕偷力,蒲鞭示辱而已。抽馬與蘇氏儘道業數該當,又

且輕杖,恬然不以為意。受杖歸來,立書一符,又寫幾字,作一封送去司理衙中,

權當酬謝周全之意。司理拆開,見是一符,乃教他掛在樹上的,又一紅紙有六字,

寫道:“明年君家有喜。”司理先把符來試掛,果然女病灑然。留下六字,看明

年何喜。果然司理兄弟四人,明年俱得中選。

抽馬奇術如此類者,不一而足。獨有受杖一節,說是度厄,且預先要求皂隸

自行杖責解禳。及後皂隸不敢依從,畢竟受杖之時,用刑的仍是這兩人,真堪奇

絕。有詩為證:禍福從來有宿根,要知受杖亦前因。請君試看楊抽馬,有術何能

強避人?

楊抽馬術數高奇,語言如響,無不畏服。獨有一個富家子與抽馬相交最久,

極稱厚善;卻帶一味狎玩,不肯十分敬信。抽馬一日偶有些事乾,要錢使用,須

得二萬。囊中偶乏,心裡想道:“我且蒿惱一個人著。”來向富家借貸一用。富

家子聽言,便有些不然之色。看官聽說,大凡富人沒有一個不慳吝的。惟其看得

錢財如同性命一般,寶惜倍至,所以錢神有靈,甘心跟著他走;若是把來不看在

心上,東手接來西手去的,觸了錢神嗔怒,豈肯到他手裡來?故此非慳不成富家,

才是富家一定慳了。真個“說了錢便無緣”。這富家子雖與楊抽馬相好,隻是見

他興頭有術,門麵撮哄而已。忽然要與他借貸起來,他就心中起了好些歹肚腸。

一則說是江湖行術之家,貪他家事,起發他的,借了出門,隻當舍去了;一則說

是朋友麵上,就還得本錢,不好算利;一則說是借慣了手腳,常要歆動,是開不

得例子的。隻回道是:“家間正在缺乏,不得奉命。”抽馬見他推辭,哈哈大笑

道:“好替你借,你卻不肯。這隻教你吃些驚恐,看你借我不迭。那時才見手段

哩!”自此見富家子再不提起借錢之事。富家子自道回絕了他,甚是得意。

偶然那一日獨自在書房中歇宿,時已黃昏人定,忽聞得叩門之聲。起來開看,

隻見一個女子閃將入來,含顰萬福道:“妾東家之女也。丈夫酒醉逞凶,橫相逼

逐,勢不可當。今夜已深,不可遠去,幸相鄰近,願借此一宿。天未明,即當潛

回家裡,以待丈夫酒醒。”富家子看其模樣,儘自飄逸有致,私自想道:“暮夜

無知,落得留他伴寢。他說天未明就去,豈非神鬼不覺的?”遂欣然應允道:

“既蒙娘子不棄,此時沒人知覺,安心共寢一宵,明早即還尊府便了。”那婦人

並無推拒,含笑解衣,共枕同衾,忙行雲雨。一個孤館寂寥,不道佳人猝至;一

個夜行淒楚,誰知書舍同歡?兩出無心,略覺情形忸怩;各因乍會,翻驚意態新

奇。未知你弱我強,從容試看;且自抽離添坎,熱鬨為先。行事已畢,俱各困倦。

睡到五更,富家子恐天色乍明,有人知道,忙呼那婦人起來。叫了兩聲,推

了兩番,既不見聲響答應,又不見身子展動。心中正疑,鼻子中隻聞得一陣陣血

腥之氣,甚是來得狠。富家子疑怪,隻得起來挑明燈盞,將到床前一看,叫聲

“阿也!”正是:分開八片頂陽骨,澆下一桶雪水來。你道卻是怎麼?元來昨夜

那婦人,身首已斫做三段,鮮血橫流,熱腥撲鼻,恰象是才被人殺了的。富家子

慌得隻是打顫,心裡道:“敢是丈夫知道,趕來殺了他,卻怎不傷著我?我雖是

弄了兩番,有些疲倦,可也忒睡得死。同睡的人被殺了,怎一些也不知道?而今

事已如此,這屍首在床,血痕狼籍,倏忽天明,他丈夫定然來這裡討人,豈不決

撒?若要並疊過,一時怎能乾淨得?這禍事非同小可!除非楊抽馬他廣有法術,

或者可以用甚麼障眼法兒,遮掩得過。須是連夜去尋他!”

也不管是四更五更,日裡夜裡,正是慌不擇路,急走出門,望著楊抽馬家裡

亂亂攛攛跑將來,擂鼓也似敲門,險些把一雙拳頭敲腫了,楊抽馬方才在裡麵答

應,出來道:“是誰?”富家子忙道:“是我,是我。快開了門有話講!”此時

富家子正是急驚風撞著了慢郎中。抽馬聽得是他聲音,且不開門,一路數落他道:

“所貴朋友交厚,緩急須當相濟。前日借貸些少,尚自不肯,今如此黑夜,來叫

我甚麼乾?”富家子道:“有不是處且慢講,快與我開開門著。”抽馬從從容容

把門開了。富家子一見抽馬,且哭且拜道:“先生救我奇禍則個!”抽馬道:

“何事恁等慌張?”富家子道:“不瞞先生說,昨夜黃昏時分,有個鄰婦投我,

不合留他過夜。夜裡不知何人所殺,今橫屍在家,乃飛來大禍。望乞先生妙法救

解。”抽馬道:“事體特易。隻是你不肯顧我緩急,我顧你緩急則甚?”富家子

道:“好朋友!念我和你往來多時,前日偶因缺乏,多有得罪;今若救得我命,

此後再不敢吝惜在先生麵上了。”抽馬笑道:“休得驚慌,我寫一符與你拿去,

貼在所臥室中,亟亟關了房門,切勿與人知道。天明開看,便知端的。”富家子

道:“先生勿耍我!倘若天明開看仍複如舊,可不誤了大事?”抽馬道:“豈有

是理!若是如此,是我符不靈,後來如何行術?況我與你相交有日,怎誤得你?

隻依我行去,包你一些沒事便了。”富家子道:“若果蒙先生神法救得,當奉錢

百萬相報。”抽馬笑道:“何用許多!但隻原借我二萬足矣。”富家子道:“這

個敢不相奉!”

抽馬遂提筆畫一符與他,富家子袖了急去,幸得天尚未明,慌慌忙忙依言貼

在房中。自身走了出來,緊把房門閉了。站在外邊,牙齒還是捉對兒廝打的,氣

也不敢多喘。守至天大明了,才敢走至房前。未及開門,先向門縫窺看,已此不

見甚麼狼藉意思。急急開進看時,但見乾乾淨淨一床被臥,不曾有一點漬汙,那

裡還見什麼屍首?富家子方才心安意定,喜歡不勝。隨即備錢二萬,並分付仆人

攜酒持肴,特造抽馬家來叩謝。抽馬道:“本意隻求貸二萬錢,得此已夠,何必

又費酒肴之惠?”富家子道:“多感先生神通廣大,救我難解之禍,欲加厚酬,

先生又分付隻須二萬。自念莫大之恩,無可報謝,聊奉卮酒,圖與先生遣興笑談

而已。”抽馬道:“這等,須與足下痛飲一回。但是家間窄隘無趣,又且不時有

人來尋,攪擾雜遝,不得快暢。明日攜此酒肴,一往郊外儘興何如?”富家子道:

“這個絕妙!先生且留此酒肴自用。明日再攜杖頭來,邀先生郊外一樂可也。”

抽馬道:“多謝,多謝。”遂把二萬錢與酒肴,多收了進去。

富家子彆了回家,到了明日,果來邀請出遊,抽馬隨了他到郊外來。行不數

裡,隻見一個僻淨幽雅去處,一條酒簾子,飄飄揚揚在那裡。抽馬道:“此處店

家潔靜,吾每在此小飲則個。”富家子即命仆人將盒兒向店中座頭上安放已定,

相拉抽馬進店,相對坐下,喚店家取上等好酒來。隻見裡麵一個當壚的婦人,應

將出來,手拿一壺酒走到麵前。富家子抬頭看時,吃了一驚。元來正是前夜投宿

被殺的婦人,麵貌一些不差,但隻是象個初病起來的模樣。那婦人見了富家子,

也注目相視,暗暗癡想,象個心裡有甚麼疑惑的一般。富家子有些鶻突,問道:

“我們與你素不相識,你見了我們,隻管看了又看,是甚麼緣故?”那婦人道:

“好教官人得知,前夜夢見有人邀到個所在,乃是一所精致書房,內中有少年留

住,那個少年模樣頗與官人有些廝象,故此疑心。”富家子道:“既然留住,後

來卻怎麼散場了?”婦人道:“後來直至半夜方才醒來,隻覺身子異常不快,陡

然下了幾鬥鮮血,至今還是有氣無力的。平生從來無此病,不知是怎麼樣起的。”

楊抽馬在旁隻不開口,暗地微笑。富家子曉得是他的作怪,不敢明言。私下念著

一晌歡情,重賞了店家婦人,教他服藥調理。楊抽馬也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張符

來付與婦人,道:“你隻將此符貼在睡的床上,那怪夢也不做,身體也自平複了。”

婦人喜歡稱謝。

兩人出了店門,富家子埋怨楊抽馬道:“前日之事,正不知禍從何起,元來

是先生作戲。既累了我受驚,又害了此婦受病,先生這樣耍法不是好事。”抽馬

道:“我隻召他魂來誘你,你若主意老成,那有驚恐?誰教你一見就動心營勾他,

不驚你驚誰?”富家子笑道:“深夜美人來至,遮莫是柳下惠、魯男子也忍耐不

住,怎教我不動心?雖然後來吃驚,那半夜也是我受用過了。而今再求先生致他

來與我敘一敘舊,更感高情,再容酬謝。”抽馬道:“此婦與你元有些小前緣,

故此致得他魂來,不是輕易可以弄術的,豈不怕鬼神責罰麼?你夙債原少我二萬

錢,隻為前日若不如此,你不肯借。偶爾作此頑耍勾當。我原說二萬之外,要也

無用。我也不要再謝,你也不得再妄想了。”富家子方才死心塌地敬服抽馬神術。

抽馬後在成都賣卜,不知所終。要知雖是絕奇術法,也脫不得天數的。異術在身,

可以驚世。若非夙緣,不堪輕試。杖既難逃,錢豈妄覬?不過前知,遊戲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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