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愔(燕子獻宋欽道鄭頤)
楊愔,字遵彥,小名秦王,弘農華陰人。父津,魏時累為司空侍中。愔兒童
時,口若不能言,而風度深敏,出入門閭,未嘗戲弄。六歲學史書,十一受《詩》、
《易》,好《左氏春秋》。幼喪母,曾詣舅源子恭,子恭與之飲,問讀何書,曰:
“誦《詩》。”子恭曰:“誦至《渭陽》未邪?”愔便號泣感噎,子恭亦對之歔
欷,遂為之罷酒。子恭後謂津曰:“常謂秦王不甚察慧,從今已後,更欲刮目視
之。”愔一門四世同居,家甚隆盛,昆季就學者三十餘人。學庭前有奈樹,實落
地,群兒鹹爭之,愔頹然獨坐。其季父暐適入學館,見之大用嗟異,顧謂賓客曰:
“此兒恬裕,有我家風。”宅內有茂竹,遂為愔於林邊彆葺一室,命獨處其中,
常以銅盤具盛饌以飯之。因以督厲諸子曰:“汝輩但如遵彥謹慎,自得竹林彆室、
銅盤重肉之食。”愔從父兄黃門侍郎昱特相器重,曾謂人曰:“此兒齒未落,已
是我家龍文。更十歲後,當求之千裡外。”昱嘗與十餘人賦詩,愔一覽便誦,無
所遺失。及長,能清言,美音製,風神俊悟,容止可觀。人士見之,莫不敬異,
有識者多以遠大許之。
正光中,隨父之並州。性既恬默,又好山水,遂入晉陽西縣甕山讀書。孝昌
初,津為定州刺史,愔亦隨父之職。以軍功除羽林監,賜爵魏昌男,不拜。及中
山為杜洛周陷,全家被囚縶。未幾,洛周滅,又沒葛榮。榮欲以女妻之,又逼以
偽職。愔乃托疾,密含牛血數合,於眾中吐之,仍佯喑不語。榮以為信然,乃止。
永安初,還洛,拜通直散騎侍郎,時年十八。元顥入洛,時愔從父兄侃為北中郎
將,鎮河梁。愔適至侃處,便屬乘輿失守,夜至河。侃雖奉迎車駕北渡,而潛欲
南奔,愔固諫止之。遂相與扈從達建州。除通直散騎常侍。愔以世故未夷,誌在
潛退,乃謝病,與友人中直侍郎河間邢邵隱於嵩山。
及莊帝誅爾朱榮,其從兄侃參讚帷幄。朝廷以其父津為並州刺史、北道大行
台,愔隨之任。有邯鄲人楊寬者,求義從出藩,愔請津納之。俄而孝莊幽崩,愔
時適欲還都,行達邯鄲,過楊寬家,為寬所執。至相州,見刺史劉誕,以愔名家
盛德,甚相哀念,付長史慕容白澤禁止焉。遣隊主鞏榮貴防禁送都。至安陽亭,
愔謂榮貴曰:“仆家世忠臣,輸誠魏室,家亡國破,一至於此。雖曰囚虜,複何
麵目見君父之仇!得自縊於一繩,傳首而去,君之惠也。”榮貴深相憐感,遂與
俱逃。愔乃投高昂兄弟。
既潛竄累載,屬神武至信都,遂投刺轅門。便蒙引見,讚揚興運,陳訴家禍,
言辭哀壯,涕泗橫集,神武為之改容。即署行台郎中。大軍南攻鄴,曆楊寬村,
寬於馬前叩頭請罪。愔謂曰:“人不識恩義,蓋亦常理,我不恨卿,無遐驚怖。”
時鄴未下,神武命愔作祭天文,燎畢而城陷。由是轉大行台右丞。於時霸圖草創,
軍國務廣,文檄教令,皆自愔及崔出。遭離家難,以喪禮自居,所食唯鹽米而
已,哀毀骨立。神武湣之,恒相開慰。及韓陵之戰,愔每陣先登,朋僚鹹共怪歎
曰:“楊氏儒生,今遂為武士,仁者必勇,定非虛論。”
頃之,表請解職還葬。一門之內,贈太師、太傅、丞相、大將軍者二人,太
尉、錄尚書及中書令者三人,仆射、尚書者五人,刺史、太守者二十餘人。追榮
之盛,古今未之有也。及喪柩進發,吉凶儀衛亙二十餘裡,會葬者將萬人。是日
隆冬盛寒,風雪嚴厚,愔跣步號哭,見者無不哀之。尋征赴晉陽,仍居本職。
愔從兄幼卿為岐州刺史,以直言忤旨見誅。愔聞之悲懼,因哀感發疾,後取
急就雁門溫湯療疾。郭秀素害其能,因致書恐之曰:“高王欲送卿於帝所。”仍
勸其逃亡。愔遂棄衣冠於水濱若自沉者,變易名姓,自稱劉士安,入嵩山,與沙
門曇謨徵等居成削跡。又潛之光州,因東入田橫島,以講誦為業。海隅之士,謂
之劉先生。太守王元景陰佑之。
神武知愔存,遣愔從兄寶猗齎書慰喻,仍遣光州刺史奚思業令搜訪,以禮發
遣。神武見之悅,除太原公開府司馬,轉長史,複授大行台右丞,封華陰縣侯,
遷給事黃門侍郎,妻以庶女。又兼散騎常侍,為聘梁使主。至碻磝戍,州內
有愔家舊佛寺,入精廬禮拜,見太傅容像,悲感慟哭,嘔血數升,遂發病不成行,
輿疾還鄴。久之,以本官兼尚書吏部郎中。武定末,以望實之美,超拜吏部尚書,
加侍中、衛將軍,侍學典選如故。天保初,以本官領太子少傅,彆封陽夏縣男。
又詔監太史,遷尚書右仆射。尚太原長公主,即魏孝靜後也。會有雉集其舍,又
拜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改封華山郡公。九年,徙尚書令,又拜特進、驃
騎大將軍。十年,封開封王。文宣之崩,百僚莫有下淚,愔悲不自勝。濟南嗣業,
任遇益隆,朝章國命,一人而已,推誠體道,時無異議。乾明元年二月,為孝昭
帝所誅,時年五十。天統末,追贈司空。
愔貴公子,早著聲譽,風表鑒裁,為朝野所稱。家門遇禍,唯有二弟一妹及
兄孫女數人,撫養孤幼,慈旨溫顏,鹹出人表。重義輕財,前後賜與,多散之親
族,群從弟侄十數人,並待而舉火。頻遭迍厄,冒履艱危,一餐之惠,酬答必重,
性命之仇,舍而不問。典選二十餘年,獎擢人倫,以為己任,然取士多以言貌,
時致謗言,以為愔之用人,似貧士市瓜,取其大者。愔聞,不屑焉。其聰記強識,
半麵不忘。每有所召問,或單稱姓,或單稱名,無有誤者。後有選人魯漫漢,自
言猥賤,獨不見識。愔曰:“卿前在元子思坊,騎禿尾草驢,經見我不下,以方
曲鄣麵,我何不識卿?”漫漢驚服。又調之曰:“名以定體,漫漢果自不虛。”
又令吏唱人名,誤以盧士深為士琛,士琛自言,愔曰:“盧郎玉潤,所以從玉。”
自尚公主後,衣紫羅袍,金縷大帶。遇李庶,頗以為恥,謂曰:“我此衣服,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