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覺得這事蠻有趣。
“倒也不是不能,不過嘛,”
王泰輕聲一笑,“如果巡撫大人的師爺是紹興的,知府大人的師爺也是紹興的,縣令大人的師爺卻是彆地的人,你說這對縣令大人是好事還是壞事?”
“這...我懂了,肯定不是好事。”
趙安是真懂,道理不複雜,上麵領導的幕僚全是紹興人,你個下屬卻弄個外地人做自己的幕僚,試問怎麼才能走進領導的小圈子,給領導留下好印象?
要知道,那領導做事靠的可是師爺!
師爺說一句,能頂彆人一百句。
繼而又生出個念頭來,那就是怎麼看這紹興師爺才是清朝真正的幕後治理者啊。
正感慨著,戶房的門開了,裡麵有人叫王泰進去。
王泰起身時不忘囑咐趙安:“跟我一起進去,進去後彆東張西望,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哎!”
趙安低聲應了,垂頭跟在王泰身後進了屋子。
屋內有好幾張桌子,大部分都堆滿文牘,隻兩張空著,看著跟學校老師的辦公室差不多。
“王泰啊,上次你們稅課司交上來的賬已經報到府裡去了,縣尊後天到府裡去對賬,這賬要出錯,那縣尊這人就丟大了。”
說話的是戶房張管事,四十多歲的人,模樣看著很嚴肅。
那位姓季的師爺則坐在最裡的一張桌子邊,手裡拿著個茶碗,笑眯眯的看著進屋的王、趙二人。
王泰嗬嗬笑著上前:“管事放心好了,賬我們司裡已經核對了幾遍,絕對沒問題的...這是司裡剛進的趙安,人勤快也機靈,”
說完,給了趙安一個眼神,“還不見過季師爺、張管事!”
趙安趕緊上前邊鞠躬邊道:“學生趙安給二位先生行禮了!”
“行了,”
張管事指了指左手側一張桌子上堆的亂七八糟的文牘對趙安道:“你把這些收拾一下,按年份歸類,然後帶回你們司裡,最遲五天把賬算出來交到我這。”
王泰也跟著點了點頭,這次他到戶房來就是將這些賬帶回去算的。因為賬本太多一個人拿不過來,這才帶了趙安一起過來。
趙安不敢多話,老實上前開始收拾。
這邊張管事示意王泰到季師爺那邊坐,剛坐下季師爺就以埋怨語氣說道:“你們稅課司現在不得了,明知縣尊缺錢也不曉得替縣尊分憂,難不成還要等縣尊開口求你們稅課司不成?”
“季師爺這話說的,我們稅課司哪敢耽誤縣尊的大事,隻是您不是不知道,司裡是丁大使當家做主,小的隻是個算手...”
有些話王泰也不好說的太直,以他的身份有些話也的確不能說,也曉得季師爺不是衝他來,故而點到為止。
大意有什麼事您老衝丁正隆去,彆跟我這計較啊。
“廢話也不跟你多說了,有個事你回去跟丁正隆講一下,朝廷要對高原用兵,這用兵就要用銀子,戶部剛給省裡下了公文,省裡又給府裡派了具體數目,咱們甘泉縣照數目要籌措五萬兩,這錢你們稅課司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湊齊。”
季師爺的語氣不容置疑,作為縣尊大人的代言者,他有不準說不的資格。
“五萬兩?”
王泰被這個數目驚住,繼而一臉為難道:“不瞞季師爺,今年司裡雜稅這塊都叫商戶們捐過三次,再叫他們捐肯定有人要鬨,萬一鬨出事來反而麻煩。”
張管事聽了王泰所說不由瞥了他一眼,知道王泰這是本地人為本地人說話,不想本地人被盤剝太狠。
身為本地人的他又何嘗不想為本地人說話,隻身在戶房管事這個位置上,有些事身不由己。
心中微歎,輕咳一聲道:“你們稅課司那邊除了捐稅,就沒其它法子可想了?這筆銀子是朝廷要用,拖是拖不得的。想想辦法,總不能因這五萬兩耽誤朝廷的大事吧。”
王泰苦笑一聲:“能有什麼彆的法子可想,縣尊上任都一年多了,總不能再放炮吧。”
放炮?
忙著收拾文牘的趙安被這個說法吸引,不知道放炮是什麼意思。
季師爺那邊卻是搖頭道:“這炮不能放,上次縣尊上任時讓你們稅課司減價收取買賣田宅稅,一次收了四萬多兩,這才去年的事,哪有今年再減價收的道理。”
說完,也是一臉無奈,“要是今年再放炮,那縣尊離任時可就放不了炮了。”
趙安這邊聽了個大概,這事應該和負責買賣田宅稅的四房有關,按規定地契過戶要繳稅,這稅率定的也較高,所以那些借高利貸上班的縣令一到任,就會以減免打折收取地稅的辦法吸引百姓過戶,如此“第一桶金”就順利到手。
同樣,離任時也會利用百姓貪圖小利的思想再來一次減免打折,上任一次、離任一次,光這個地契稅恐怕就能收上幾萬兩。
收上來的錢肯定是不入官庫的,全落官員自個口袋。
隻這甘泉縣的知縣上任時已經放過一次炮,還有一次炮得留著離任時放,這要現在放了倒是能把錢收上來,問題收上來的錢是要交到府裡給朝廷做軍餉的,這對知縣而言就是血虧。
等於將本應落在自家口袋裡的錢提前拿出來給朝廷用,擱誰能樂意?
姓季的師爺也不樂意,為啥?
縣太爺放炮的收入有他的分成唄!
季師爺顯然考慮到了這一點,因此不提放炮的事,隻叫王泰回去將事情轉告大使丁正隆,就一個精神——有困難要完成,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完成。
王泰能怎麼辦,隻能照辦。
剛要起身準備回去,卻聽後邊收拾文牘的小助手趙安道:“季師爺,張管事,學生覺得百姓又不知道縣尊什麼時候離任,不如放出風聲說縣尊要升官到彆地,離任前想著給百姓些實惠特地再次減免征收田宅稅,這樣百姓不就上趕著交錢麼...”
說完,又小心翼翼補了句,“事後就說是有心之人散布的謠言,難道百姓還能再跟衙門把錢要回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