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文清趕忙回禮。心裡估計著劉望海身高大概一米六六左右,折算古人的說法,也就五尺六寸不到。
“在下舒文清,前兩天來此客居。仰慕弗界先生大名,特來拜訪。”
“聽說堡中來了幾位尊客,甚是不凡。今日得見,果然雍容偉岸,氣度超群。”
古人都這麼當麵讚美彆人嗎?蠻爽!
客氣了好一陣,舒文清感覺必須自己先轉移話題,不然要起雞皮疙瘩了。
“說來,鄙人倒是和先生是同行。”
“哦?還沒問閣下表字。”
這,沒有準備呀。
“在下表字通時。一直身在化外,曆來稱名不稱字。對華夏禮數多已生疏,所以連拜帖也沒下。”
“不打緊,免了那些俗禮豈不更好。對了,三佛齊在哪裡?”
又來了,就知道要再背一次書。
舒文清介紹完,順口就將話題轉開:
“這些天我們非常焦慮,對未來十分茫然,請先生給指點一二。”
“剛才聽說通時也是教書匠,何不重操舊業?”
“想請教先生一個唐突的問題,月俸多少?”
“月俸八百文,米兩鬥,重要時節另有饋贈,外配一名仆役。”
弗界先生真是坦誠,以為舒文清真要當先生,連福利都和盤托出。
兩人相談甚歡。看得出來,這位弗界先生不是一個標準的孔孟之徒,學得東西很雜。問了很多海外的事物,對異域不同的耕作方式尤其感興趣。臨到舒文清告辭時,仍然意猶未儘,相約明日再談。
兩人出門,發現趙鳴不見了。門房說,剛才那位公子去水車房看熱鬨去了。
這孩子!
劉望海怕他們人生地不熟,無端被人欺負,也跟著一起朝水車房去。
這裡圍了六七個人,見劉先生帶著陌生人過來,紛紛讓開道。
隻見趙鳴和另兩人蹲在一堆木構件邊上討論著,這些木構件顯然是從水車上拆下來的。
“反正現在水車並不急用,給我一星期,不是,一旬時間,保證最少兩年不用換這根軸了。”趙鳴拍著胸脯保證。
一天到晚時刻不停轉動的木軸,無論如何也用不了兩年。
“我賭十鬥米。我贏了,你們不要出任何東西,我要輸了給你們十鬥米。”
騙誰呢,你一個做客的哪來十鬥米?就是有,兩年後我們上哪兒找你?
趙鳴顯然馬上意識到這個賭不靠譜,馬上補充:
“反正十天時間你們也等得起,是吧?你們也都是能工巧匠,一眼能看出我做的東西好不好。十天後,你們要是覺得我的辦法不行,你們重做,我立即就給你們每人二十文錢。這樣行不行?”
這靠譜!
賭注太高反而讓人起疑,還兩年後。
這時趙鳴才發現舒文清來了。
“老大,我就是手癢。”
舒文清理解地笑笑,便將趙鳴和劉望海做了介紹。
眾人一看是劉先生的客人,哄笑著散了。
“十天後哈!”趙鳴還不忘提醒,叫上真了。
接著他沒有跟劉先生有任何客套:
“劉家堡有好鐵匠嗎?”
得到肯定答複後便在沒有第二句了。
當天下午,趙鳴就將自己關在屋子裡寫寫畫畫。
第二天,劉海望早早應約來拜訪。這次他一定要和舒文清好好討論如何改進農耕。
“根據海外的做法,我個人認為改進華夏的農耕是一個非常係統的大事,不單單是一兩項技術的問題。”
“係統?”
“就是形成一件事的各個組成部分,這些組成部分互相關聯,互相作用,互相影響。”
好吧,一開始就暈,怎麼講?
然後,舒文清就說了改進農耕涉及哪些因素:
改進曆法,培育良種,增加肥力,改善農具,建設水利,殺蟲防病......
“彆急,現在曆法對農耕不利?”
“非常不利!我們的曆法是根據月亮陰晴圓缺來製定的,而決定寒熱變化的不是月亮,而是太陽。”
錯愕的神情,舒文清對此早已料到。
接著就是講解太陽、地球、月亮關係和運行規律。
開始,每講一點,劉望海就要打斷詢問。慢慢的他將所有知識點串起來,在腦子裡一遍一遍過。看上去進入神遊狀態,對外界失去感知,連舒文清喊他吃飯都毫無反應。
舒文清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講多了,古人如何受得了。就好比原來無比慈愛的爹媽,被人告知是殺父仇人,世界突然完全顛覆。
到亥時,劉望海突然衝出書房,一把抓住舒文清的手:
“通時,你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三佛齊。”
“你說的這些,那裡人儘皆知嗎?”
“不是,少數華族人知道。”
“那就好!”
“弗界先生,怎麼?”
“如果蠻夷知道這些,我華夏危矣!”
舒文清心頭一震,寫《海國圖誌》的先賢,當年一定不是顯擺自己的見識,而是懷著深深的憂慮和對本民族危難的恐懼。就如麵前的劉望海,也許一開始對新知有興奮,那是一個新視界。後來就一定會由個人得失感受,升華到對民族未來憂慮。
這是讀書人的情懷,古今相通。
舒文清讓仆役護送劉先生回去,並叮囑帶點吃的給他。
望著沒入黑夜的劉望海,他心裡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就在一個私塾先生抓住他手,說出那就話時,他明白要乾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