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裡。
露天擺著一張八仙桌,桌上有銅鍋碳爐,圍繞著銅鍋擺了一圈食材。羊肉片、牛百葉、凍豆腐……這些東西都是從京城的百年老店運來的,大廚剛剛點燃碳爐離開。
“咚咚咚!”
“請進。”
一個年約40來歲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他不怎麼像個有錢人,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穿的衣服也隻是普通貨色。
“請出示證件!”洪偉國把人攔下。
中年男子掏出身份證和拍賣文件,同時討好般掏出一包中華,矮身遞過去一支說:“請抽煙。”
洪偉國仔細比對證件,又交還給對方:“抱歉,不抽,請進。”
中年男子依舊保持著討好笑容,點頭給洪偉國道謝,然後小心翼翼的穿堂走到裡進院落。
宋維揚正在躺椅上喝茶看書,聽到腳步聲,他站起來走向八仙桌,隨口說:“先坐下涮火鍋吧。”
中年男子從善如流的坐下,屁股剛挨到板凳,又突然站起來伸出雙手,矮身握手道:“宋老板好,我叫李長樂。”
宋維揚點點頭:“聽口音,你是西北那邊的?”
“晉省人,挖煤的。”李長樂說。
宋維揚皺了皺眉頭:“煤老板?”
李長樂擠出笑容說:“嗯,挖煤的老板。”
宋維揚真是哭笑不得,他第一次搞慈善晚餐,居然就被煤老板給拍下了。好在對方並不張揚,至今也沒公開身份,媒體都還在猜到底是誰拍下的晚餐。不過遠來是客,宋維揚還是拿起筷子招呼道:“老京城銅爐火鍋,絕對正宗,先嘗嘗味道。”
蘸水已經由大廚調好了,不過李長樂口味重,一片涮羊肉下去,忍不住又加了勺鹽在碟子裡。第二片羊肉下肚,這人豎起大拇指道:“好吃,特彆嫩!”
“這牛百葉也不錯,”宋維揚擰開酒瓶蓋,遞過去一瓶白酒,“仙酒,自家產的。”
李長樂立即站起來:“宋老板,我幫你滿上。”
宋維揚不禁笑道:“你跟其他煤老板不一樣,姿態放得太低了,完全沒有那種囂張氣質。”
“被人欺負習慣了,練出來的。”李長樂說。
宋維揚有些好奇:“煤老板還被人欺負?那你怎麼保住自己的礦?”
李長樂苦笑著說:“所以沒保住,前不久已經轉手了。現在我手裡拿著不少錢,實在不知道該乾什麼才好,所以才想要請教一下宋老板。”
宋維揚抿了一口白酒:“說說你自己吧,我就當聽故事了。”
李長樂說:“我是個農民,讀初中的時候成績還不錯,本來是有希望考中專的。我爸是挖煤的,我哥也是挖煤的,有一次發生礦塌,我哥死了,我爸殘廢了,加起來賠了我家1200塊錢。那是1988年的事。”
“然後你就輟學了?”宋維揚問。
“嗯,我們那邊農村讀書比較晚,我都17歲了還在讀初中,”李長樂回憶往事道,“當時我隻差半年就畢業考試了,家裡的頂梁柱一死一殘,我爸的腿做手術又要花錢。我隻能丟下課本回去挖煤,一鏟子一鏟子的挖,就這樣挖到了1991年。然後我遇到礦塌,大難不死,但嚇得不敢再挖煤,就回家種了一年的地。1992年流行下海,我從報紙上看到很多人都去了特區,於是我也帶著5000多塊錢南下。在深城做生意,我被人騙光了錢,一路討飯才回到老家。”
宋維揚忍不住笑出聲:“你夠倒黴的。”
“當時我比較傻,畢竟沒見過世麵,”李長樂跟著笑起來,“1992年的冬天,我又開始挖煤。那個時候煤價漲了,礦工的工資也在漲,我一個月能賺100多,比我們那裡公務員的工資還高。但總不能這樣挖一輩子吧,我爸已經殘廢了,老母親身體也不好,還有個妹妹沒有嫁人,我死了誰來養家?”
宋維揚點頭說:“確實。”
李長樂繼續訴說往事道:“1993年的時候,我聽說跑大車能夠賺錢,於是我東挪西借一些,又送禮找鎮上的信用社貸款,買了輛二手的大解放,自己開車往省外拉煤。那個時候,晉省產煤區的煤價很便宜,一噸才30塊錢,還不如蘿卜賣的貴。外省的煤價要高一些,我搞運輸倒騰轉手能賺不少。如果不出意外,可能我現在還在跑車。”
“什麼意外?”宋維揚非常配合的問道。
李長樂說:“遇上了劫道的,不但要錢還要命,我背上被砍了三刀,跳進山溝裡他們才沒追。但我的解放大車沒了,我甚至都不敢報警,因為我做的也是違法生意。我什麼許可證都沒辦,甚至連駕照都沒有。那是1997年的事。”
“然後呢?”宋維揚對“一個煤老板的誕生”這種故事頗感興趣。
李長樂說:“我回家養傷將近兩個月,花20萬承包了村裡的煤礦。那個時候的煤價很不穩定,有時候漲,有時候跌,當煤老板跟賭博沒啥區彆。有的人承包煤礦賺錢了,但我們村的那個煤礦,前後換了四個老板全部虧本。1998年,是我做煤老板的第一年,正好遇到煤價大跌,我虧了足足16萬,欠了一屁股外債。但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直到2000年才終於開始賺錢。”
宋維揚說:“沒辦法,當時正好是亞洲金融風暴。”
李長樂說:“到了2001年,我的好日子來了,煤價比我剛承包的時候翻了一倍。接下來就是各種糟心事,全省煤礦大整頓,安全設備不足的煤礦全部取締。我以前賺的錢,全部拿出去打點,終於通過了審批,還貸款更新了安全設備。”
“時來運轉了吧?”宋維揚問。
李長樂點頭道:“轉運了。我們那邊很多農村都有小礦,前幾年利潤不高,要死不活的礦一大堆,遇到整頓隻能放棄經營。我把自己的煤礦抵押給銀行,一口氣承包了四個村的煤礦。當時雖然煤價漲了,但前景不是很明白,所以根本沒人跟我搶。到了2002年,突然煤炭就走俏了,遍地都是外省來買煤的人。當時特彆誇張,為了確保拿貨,買煤人連合同都不簽,欠條也不讓我打,直接把幾十上百萬的購煤款塞到我手裡。200元一噸的煤,一年時間漲到300元!我成了百萬富翁,銀行貸款全都還清了,然後又變成千萬富翁,我手下的小煤礦也擴大到七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