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的日子是個大晴天,天上沒有一絲雲,也沒有一點風,乾爽的空氣在清早還是很冷。穿過距離河畔最近的胡楊林,戈壁灘上零星開始出現幾棵光禿禿的沙棗樹,枝乾在清冷的空氣中顯得愈發蒼勁,枝椏肆意地伸展著,在這片大地上,沒有什麼能束縛他們。
遠處的地平線,天際與沙地交融成一片模糊的灰黃,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隻覺天地間一片混沌,卻又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壯闊。
腳下的沙地愈發鬆軟,每一步都能感受到細微的沙粒在鞋底摩挲。此時,太陽逐漸升高,灑下的光芒變得熾熱起來,照在身上有了明顯的暖意。張誌成脫了套外,把袖子綁在腰間,但汗珠還是從帽子裡鑽了出來,順著鬢角流下。
擦了擦汗水,望向遠方,隻見一片地氣彌漫,宛如大海的波濤,隻是這“海”裡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無儘的風沙。這片土地還保留著它最原始、最粗獷的美。隻有大自然最真實、最直接的展現。張誌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是一種混合著沙土、陽光和孤獨的味道,讓人既感到蒼涼,又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和激動。
他們一直沿著一條乾涸的河道前行,河床上布滿了大大小小被水流衝刷得圓潤的石頭,兩岸的土質乾裂,縫隙中生長著不知名的枯草,天空中偶爾有一隻孤鷹盤旋而過,投射在地麵的影子顯得格外醒目。
枯燥的路途一直持續到正午,走在最前的艾克拜江突然停了下來,扭頭對張誌成說道:“你看那是撒!”
太陽正高又烈,帽簷都有些遮不住了,張誌成用手再一擋,眯著眼才看清前麵有一大片地方正在反光。
“海市蜃樓?”張誌成在烏魯木齊的時候,聽來過南疆的老兵們說過。是一種極為神奇的自然現象,能把很遠景觀,投到眼前來,但又讓人怎麼走都走不到。可惜這附近百裡內什麼都沒有,所以形成的海市蜃樓也是如此,沒有任何神奇的感覺。
“肯定是!戈壁灘溫差大,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很容易出現海市蜃樓!”林悅信誓旦旦的說道。
“你見過?”看她說的這麼篤定,張誌成不免有些好奇。
“沒有……我在雜誌上看的。這不是就見了!可惜沒帶相機,不然拍下來,寄回去給家裡人看看,他們肯定也覺得神奇!”林悅搖頭說道。
“哈哈哈!不是海!”艾克拜江不懂什麼是海市蜃樓,但海他還是知道的,以為張誌成他們把前方的當成了一片海。
“那是湖!一個野湖!普通話咋說嘛,我不知道,反正是個不小的湖!”
“湖?”張誌成和林悅都沒想到,這樣乾旱的戈壁灘上竟然還會有湖!
“嗯,湖!”艾克拜江點頭說道。
“那水是哪來的?”張誌成問道。這裡顯然不是個雨水充沛的地方,滲透蒸發也巨大,單靠雪山融水那一過性的補充,不足以形成一個穩定的湖泊。
“下麵,有那個……咕嘟咕嘟的,冒上來,就給它滿了!”艾克拜江比畫著說道。
張誌成聽懂了,這是有地下水的意思。
塔裡木河在豐水期,河道內巨大的流量同時也會產生巨大的滲透。某種時候,水和人一樣,知道怎麼樣才能保存自己。與其暴露在外,等著被風吹日曬一點點刮乾淨,不如趕緊往地下鑽,由此導致塔河兩岸地下水水位要比彆處高出不少。
對於艾克拜江他們來說,這是個天大的好事。戈壁灘上,哪裡有水,哪裡就是綠洲,哪裡就能讓人活著!但張誌成看到地下水竟然能形成這樣大的一個湖麵,卻怎麼都輕鬆不起來……
過高的地下水位會對總乾渠的基礎穩定性構成嚴重威脅,鬆軟潮濕的土壤可能會因為無法承受渠道的重量而發生塌陷,這不僅會延誤工程進度,還可能危及施工人員的生命安全。而且,一旦渠道建成,地下水的持續滲透壓力可能會導致渠道壁出現裂縫,進而引發滲漏現象,使得寶貴的水資源白白流失,這對於本就水資源匱乏的地方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艾克拜江瞅著張誌成那皺得跟核桃似的眉頭,以為他是又累又餓,便嚷道:“哎!阿達西彆耷拉個臉!咱趕緊溜達到湖邊,那湖裡魚多得很,大的,一米多!咱們釣了嘛烤了吃,歹得很!”
張誌成被艾克拜江的話拉回了神兒,苦笑著點了點頭。艾克拜江立馬來了勁兒,他四下一瞅,眼睛裡透著對這片土地的熟絡和機靈。跑到乾涸河道邊的沙棗樹下,那幾棵沙棗樹的枝乾在烈日下顯得灰不溜秋的,樹皮糙還裂著口子。他仔細挑了挑,最後選中了一根細長溜直的枝乾,接著從腰裡掏出小刀,麻利地修整起來:“這沙棗樹的枝乾有勁兒呢!我們嘛都拿他釣魚呢,還能趕羊!”
不一會兒,一根簡易的魚竿就弄好了。接著,他又蹲在地上,四處搜尋。最後,撿著了一塊硬邦邦的骨頭,也不知道是哪個部位,就開始一門心思地打磨起來。
林悅好奇地湊過去,臉蛋被曬得紅撲撲的,額前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看著艾克拜江的動作,眼睛裡閃著新奇和,不禁誇讚道:“艾克拜江,你這手藝真厲害!這荒郊野外的,居然能弄出來,換我自己肯定餓死在這了。”
艾克拜江抬起頭,臉上笑開了花,說道:“從小嘛就得自己找吃的,這——個地方嘛,慢慢就把我教會了!”
魚竿和魚鉤弄好後,艾克拜江在附近的梭梭子裡扒拉了一會兒,很快就翻出幾根嫩芽,當作魚餌掛在魚鉤上。找了一處水深的地方,身子往後一仰,然後使勁把魚竿甩了出去。棉線搓成的魚線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入水中,濺起一圈漣漪。
張誌成和林悅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艾克拜江釣魚。他的眼睛裡本來透著一絲愁緒,還在琢磨著地下水位過高對總乾渠的影響,此刻也被艾克拜江的專注給吸引了。
過了好一陣子,魚竿突然輕輕抖了一下,艾克拜江立馬警覺起來,他緊緊攥住魚竿,身子往前一傾,胳膊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隨時準備收線。緊接著,魚竿猛地往下一沉,艾克拜江大喊一聲:“哎!上鉤啦!看著大呢!”他迅速一提魚竿,隻見一條半米長的魚被拉出了水麵,在魚鉤上拚命掙紮,魚尾拍打著水麵,濺起一片水花。
“哇,好大的魚!”林悅興奮地跳了起來,雙手在空中舞著,但很快又發覺這樣似乎有點不好,趕緊收斂了情緒。
艾克拜江熟練地把魚拉到岸邊,彎下腰,一把抓住魚鰓,把魚拎了起來,扔到一旁。
“大吧!”艾克拜江炫耀道。
“大!真大!亞克西!”張誌成和林悅都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釣魚的時候,王力已經用石頭圍了個簡易的爐灶,然後撿來一些乾柴,三下五除二就搭成了個整齊的柴堆。點燃了柴堆,火焰呼地一下升了起來,艾克拜江把魚收拾乾淨,用樹枝穿好,放在火上烤著。不一會兒,烤魚的香味就飄了出來,混著湖邊清新的空氣,讓人饞得直流口水。
“真香啊!”連王力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說道。
艾克拜江不時地翻動著魚,還從隨身的背包裡掏出一些鹽巴和孜然,均勻地撒在魚身上,說道:“差不多了!來,開吃!”
林悅接過烤魚,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魚肉鮮嫩多汁,味道,帶著一種獨特的煙火味兒和湖水的清甜,讓她誇個不停。
抵達村落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餘暉無力地灑在這片土地上,和這片土地上的村落一樣疲憊。
村口,幾間破舊的土坯房錯落有致地分布著,牆壁上的泥坯已有多處剝落,露出了裡麵的土塊和麥秸。屋頂上覆蓋的茅草也稀疏且雜亂,有些地方還壓著幾塊石頭,以防被風吹走。狹窄的小道上彌漫著塵土,偶爾有幾隻雞在路邊啄食。道路兩旁,是用樹枝和泥巴圍成的簡易圍欄,裡麵圈著幾隻羊,旁邊是一個破舊的水槽,裡麵的水渾濁不堪。
孩子們最先注意到張誌成一行人,停下手中的遊戲,好奇地圍了過來。這些孩子身上的衣服很不合身,露出了纖細的胳膊和小腿。但他們的眼睛卻明亮而有神,就如戈壁灘上正午的陽光。
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林悅麵前,手裡緊緊握著一個用木頭削成的簡易人偶,直勾勾的盯著她頭發上彆著的卡子。林悅注意到了孩子的目光,微笑著蹲下身來,取下卡子,準備遞給她,這孩子卻又大叫著跑開。
村子深處,一位老者慢慢地走了過來,艾克拜江迎上去,右手扶胸,行了個禮,兩人用維吾爾語說了好一陣。
“這是我們村裡年齡最大的老人!我剛給他嘛,講清楚了你們的這個事,他要你們去坐……”
“做客?”張誌成補充道。
“對對對!做客,他說遠道而來的客人,要好好招待呢!”艾克拜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