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宛如一塊邦硬的黑布,密匝匝地將塔裡木河畔的營地捂了個嚴實,硬生生把這一方天地與外界的光亮徹底隔絕。狂風從荒無人煙的戈壁深處嘶吼著奔騰而來,“劈裡啪啦”地狠狠撞擊著帳篷、灶台以及一切暴露在外的物件,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呼嘯,半分安寧也不留下。
風刮過營地旁的胡楊林,粗壯的樹乾被吹得東倒西歪,樹枝相互拉扯、碰撞,發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時不時有幾根較細的樹枝“哢嚓”一聲被折斷,在空中打著旋兒,轉瞬又被狂風卷向不知何處的黑暗。
今天上午,氣象局就發來電報,提醒營地近來天氣變化劇烈,會有一輪大幅度的降溫,沒想到竟是來的這麼快!
帳篷裡頭,昏黃的馬燈在風中哆哆嗦嗦,豆大的火苗晃個不停,光影在四壁上晃蕩,燈罩上早已蒙上了一層細細的沙塵,隨著火苗的晃動,沙塵簌簌地掉落。馬燈的燈座有些不穩,放在那簡易的木桌上,隨著風的節奏輕輕晃動,時不時與桌麵碰撞,發出輕微的“噠噠”聲。
李工躺在床鋪上,臉色蠟黃,滿臉疲憊,沉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帳篷裡聽得一清二楚。身旁的桌子上,整整齊齊摞著那份馬上要上報的總乾渠規劃關鍵資料。
負責巡邏的小張,把自己裹在軍大衣裡,領口豎得老高,冷風卻還是直往裡頭灌,凍得他縮著脖子,雙手一個勁兒在嘴邊哈氣。
他在營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腳下的沙地“咯吱咯吱”響,像是在跟這寒夜較著勁。手電筒昏黃的光在風中飄搖不定,玻璃罩上有幾道細微的裂紋,裂紋中滲進了一些沙塵,使得射出的光線愈發昏黃黯淡。
當他路過李工帳篷附近時,耳朵突然一動,像是從狂風的呼嘯裡捕捉到一絲極細微的動靜,那動靜在這風裡顯得格格不入,就跟平靜湖麵下冷不丁泛起的一絲漣漪似的。
小張心裡“咯噔”一下,趕忙停住腳步,身子前傾,側耳細聽,生怕漏過一點聲響。確認不是錯覺後,他輕手輕腳地朝李工帳篷挪過去,腳步輕得像貓,生怕驚著裡頭的人。撩開帳篷簾子一角,隻見李工吃了藥,睡得正沉,眉頭微微皺著,對外麵的動靜渾然不覺,桌上那份要命的資料卻沒了蹤影!
小張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懵在那兒,像被一道閃電擊中,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驚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資料不見了!資料不見了!”聲音因為驚恐變得又尖又利,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這一嗓子,營地頓時像炸開的馬蜂窩,隊員們從各自帳篷裡衝出來,睡眼惺忪的臉上瞬間爬滿緊張和焦急,有的隊員還沒來得及穿上鞋子,赤著腳踩在冰冷的沙地上,凍得直跺腳,嘴裡嘟囔著什麼,眼神裡滿是慌亂。
負責安保的小張,滿臉愧疚,嘴唇哆嗦著自責:“都怪我,今晚風太大,迷了眼,巡邏的時候一不留神……”
話還沒說完,張誌成就氣衝衝地跑過來,眼睛瞪得滾圓,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指著小張吼道:“你曉得這資料多要緊嗎?就因為你這點疏忽,要是找不回來,咋跟大夥交代?!咋跟上級交代!”張誌成拳頭攥得緊緊的,眼看兩人就要乾起來。
旁邊的隊員趕忙上前拉住張誌成,勸道:“張工,先彆發火,先找資料!”
其他人此時也清醒了過來,怒目圓睜地盯著小張,七嘴八舌的指責。
“都彆吵了!”趙隊長一聲大喝,場麵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眉頭緊鎖,目光凝重得像能把這夜色看穿:“現在分成兩組行動,一組順著周邊腳印趕緊追,風大,腳印留不久,動作麻利點!另一組排查營地人員近期往來情況,看看有沒有可疑跡象。”
隊員們都知道這份資料的分量,紛紛主動請纓,一個個摩拳擦掌,爭分奪秒投入搜尋。
王力想了想,說道:“隊長,我琢磨可疑人員八成會順著風向跑,那邊有片胡楊林,樹多茂密,容易藏身,得往那邊追。”他一邊說,一邊手指向黑暗裡某個方向。
“快快快,往胡楊林那邊跑!”追尋組隊員們聞聲拔腿就衝。
有人邊跑邊喊:“這沙地邪門啊,腳一踩下去就被吃住,跟有啥拽著似的,太費勁啦!”狂風呼嘯,隊員小李的帽子“嗖”地一下被刮飛,他隻是伸手徒勞地抓了一把,喊道:“顧不上了,先追!”便繼續埋頭狂奔。
沒跑多遠,小張“哎喲”一聲,腳步一個踉蹌,原來是鞋子深深陷進沙子,好不容易拔出來,襪子都快被帶掉,旁邊隊友拉了他一把,喊道:“咋樣,能行不?”小張一咬牙:“沒事,千萬彆掉隊,追!”大家咬著牙,向著胡楊林方向拚命奔去。
正艱難前行,突然狂風肆虐,一堵沙牆朝大夥壓過來,原本還能看清些的腳印,瞬間被蓋住大半。
“大家彆慌,仔細瞧!”關鍵時刻,經驗老到的趙隊長憑著多年野外作業練出的一雙利眼,在沙礫飛舞中,貓著腰,低著頭,努力辨認模糊腳印的走向。邊辨認邊扯著嗓子招呼隊員跟上,聲音在狂風裡有些沙啞:“大家跟上,彆掉隊,腳印在這邊!”就這麼帶著隊員繼續艱難地往前挪。
張誌成跟在趙隊長身邊,眼睛通紅,嘴裡不停地念叨:“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
夜色愈發濃稠,黑得像鍋底一般,狂風依舊扯著嗓子嘶吼,似要把這天地間的一切都吞進肚裡。追尋組的隊員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沙地裡掙紮,每一步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可大家心裡都憋著一股勁兒,資料絕不能丟,那是工程的命根子。
眼瞅著那片胡楊林在風沙中若隱若現,透著幾分陰森。隊員們剛靠近林子邊緣,就感覺風勢猛地一收,緊接著又從四麵八方灌進來,吹得樹枝“嗚嗚”作響。
“這兒!這兒有腳印!”小李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興奮地大叫起來,聲音瞬間被狂風扯得七零八落。眾人呼啦一下圍過去,隻見幾個淺淺的腳印歪歪斜斜地伸進林子深處,剛看清楚,又一陣風沙卷過,腳印變得更加模糊不清。
“彆磨蹭,跟上!”趙隊長一聲令下,帶頭鑽進林子。一進林子,光線更是暗得厲害,手電筒的光被樹枝切割得支離破碎,大夥隻能摸索著前進。腳下的被掛斷和拔起的紅柳梭梭積了厚厚的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卻暗藏危機,時不時有人被絆倒,摔個狗啃泥,連滾帶爬的再度往前衝。
小張緊跟在隊伍後麵,心裡頭懊悔得要死。他想著,要是自己巡邏的時候多長個心眼,這檔子事兒就不會發生了。風灌進衣領,涼颼颼的,他出了一身汗,汗水和著沙子,把後背磨得生疼。
越往深處走,風聲也越發詭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處窺視著眾人。突然,走在前麵的王力“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停下。眾人屏氣斂息,隻聽見一陣輕微的“簌簌”聲從前方傳來,在這寂靜又喧囂的林子裡顯得格外刺耳。趙隊長打了個手勢,隊員們會意,四散開來,慢慢朝聲音的來源包抄過去。
近了,更近了,那“簌簌”聲愈發清晰,大夥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仿佛要蹦出嗓子眼兒。就在眾人準備一擁而上的時候,一隻野兔“嗖”地從草叢裡竄出來,驚得大夥差點叫出聲來。“該死的畜生!”有人低聲咒罵了一句,緊繃的神經這才稍稍放鬆了些。
可還沒等大夥緩過神來,又一陣狂風裹挾著沙石襲來,打得人睜不開眼。等風沙過去,地上那僅存的一點腳印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下咋辦?”有人焦急地問道,聲音裡帶著幾分絕望。
趙隊長皺著眉頭,環顧四周,這林子裡黑燈瞎火的,要找個人談何容易。可他心裡清楚,絕不能就這麼放棄。“分成幾個小組,散開搜!一寸地方都彆放過!”他咬著牙說道。隊員們立刻分成三組,朝著不同方向鑽進林子深處。
小張跟著一組隊員往東邊走,手裡的手電筒隨著他顫抖的手劇烈晃動,光影在樹林裡晃來晃去。走著走著,他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心裡“咯噔”一下,忙招呼隊友:“你們聞到沒?有煙味!”眾人停下腳步,使勁嗅了嗅,果然,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肯定在附近!”大夥興奮起來,順著煙味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過去。沒走多遠,就看見前方有個微弱的火光在閃爍,像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眾人貓著腰,悄無聲息地靠近,離火光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隱約看見一個人影蜷縮在一棵大樹下,懷裡好像抱著什麼東西。
小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幾乎可以斷定,這人懷裡抱著的就是那份資料。他剛想衝上去,被趙隊長一把拉住。趙隊長衝他搖了搖頭,示意彆輕舉妄動,然後做了個包抄的手勢。隊員們會意,緩緩散開,形成一個包圍圈,慢慢朝那個人影逼近。
近了,更近了,大夥已經能看清那人的輪廓,是個身材瘦小的家夥,身上裹著一件破舊的棉襖,腦袋深埋在衣領裡。就在眾人即將合圍的時候,那人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驚恐地看著四周。
“站住!彆跑!”小張大喊一聲,率先衝了上去。那人見狀,慌亂地站起身,懷裡緊緊抱著資料,轉身就往林子裡跑。“追!”隊員們齊聲呼喊,如餓狼撲食一般追了上去。
這人對林子似乎很熟悉,左拐右拐,跑得飛快,隊員們在後麵緊追不舍,累得氣喘籲籲。眼看就要追上了,那人突然鑽進一片灌木叢,沒了蹤影。“糟了!”小張懊惱地跺了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