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未曾料到,向來乾旱的戈壁灘竟會在轉瞬之間淪為一片汪洋。營地中的眾人毫無防備,被這凶猛的洪水打得措手不及,原本寧靜的營地瞬間陷入混亂。幸運的是,衛生隊的帳篷恰好位於地勢較高之處。慌亂中,大家紛紛朝著這片高地奔逃。
此刻帳篷內,林悅的手指凍得麻木,卻依舊死死按住傷員的繃帶。她緊盯著帳篷縫隙滲進的冰水,看著它在地麵慢慢凝成薄霜。急救箱敞開,半瓶紅汞藥水見底,瓶壁掛著幾縷乾涸的暗紅色。她用力撕開急救包,濃烈刺鼻的來蘇水味瞬間充斥狹小帳篷。
“堅持住,馬上就好。”林悅咬著牙,目光始終沒離開傷員的傷口。傷員疼得麵部扭曲,額頭上汗珠直冒,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我……我能行。”帳篷外,狂風雖已減弱,卻仍呼嘯著,輕輕撞擊帳篷,發出嘩嘩聲響。雨勢明顯小了很多,絲絲細雨飄灑,不再是方才那般傾盆之勢。林悅用一隻手握住自己的另一個手腕,這才算是穩當的拿起消毒棉球,輕輕擦拭傷口周圍的淤血和泥沙。
“按住他!”林悅大喊,脖子上青筋暴起,但傳出去的隻剩破碎音節。“俺們按不住啦,他疼得直哆嗦!”負責出力的隊員雙臂顫抖劇烈,雙手因用力過度而泛白,指關節都快沒了血色,整個人搖搖欲墜,眼看就要脫力。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
傷員疼得臉色慘白,嘴唇咬出了血,身體不受控製地抽搐,卻依舊強忍著,悶哼聲從牙縫裡擠出。帳篷布被吹得呼啦作響,雨水順著縫隙不斷滲進,在地麵彙聚成一灘灘水漬,隻是不再像之前那般迅速增多。“撐住啊兄弟!”站在他身邊的隊員定了定神,雙手用力下壓傷員的身體,繼續幫著固定。
文工團長蘇秀華猛地掀開氈簾,一股帶著雨意的涼風瞬間灌進帳篷。她身上的軍棉襖滿是草屑和泥土,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可手中那冒著熱氣的搪瓷缸卻被她穩穩端著。
“給傷員喂點薑湯。”蘇秀華大口喘著粗氣,將缸子輕輕放在行軍床邊。
“蘇團長,辛苦你了。”林悅感激地說道。
“說啥呢……”蘇秀華擺了擺手。
孫專員裹著一件沾滿泥漿的軍大衣,緊跟著踉蹌地撞進帳篷,手裡還緊緊攥著半截被雷電劈斷的電台天線。“林悅同誌,藥品還有多少?”同時眼睛迅速掃過傷員潰爛的傷口。
“消炎粉沒剩多少了,繃帶也快見底,退燒藥攏共也就幾片。”
孫專員把那截斷了的電台天線“哐當”一聲撂在一旁,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言不發。
蘇秀華拿起一旁打著補丁的毛巾,輕輕擦拭傷員額頭豆大的汗珠,和聲細語道:“娃,再忍忍,咱肯定能扛過去。”傷員嘴唇乾裂起皮,微微點頭,疼得說不出話。負責固定傷員的隊員累得氣喘如牛,雙腿打擺子似的抖,扯著沙啞嗓子喊道:“俺實在撐不住啦,這風咋跟發了瘋似的!”帳篷外,細雨依舊,偶爾有雨滴被風吹得打在帳篷上,發出零星的聲響,帆布不再像之前那樣被狂風肆虐得劈裡啪啦響。“大夥再咬牙挺挺!”林悅提高音量,拿起褐色玻璃瓶的消毒藥水,小心翼翼往傷口傾倒。藥水與血水交融,順著傷員腿淌到地上,混進泥水。傷員疼得身子猛地一抽。
孫專員望向帳篷外,原本白茫茫一片的汪洋,如今水位似有下降之勢,細雨模糊了視線。他目光一凜,透著股子堅毅勁兒,說道:“我得想法子出去瞅瞅,也不知道小張和小王他們情況怎麼樣……要是沒事,估計也在往營地靠攏。”
林悅聽到孫專員提起張誌成,心頭不由自主的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些,很快就被傷員倒吸冷氣的“嘶嘶”聲拉回了精神。
想到孫專員說要出去,手上動作再度猛地一滯,抬起頭,急切勸道:“孫專員!現在出去還是有危險!再說……要是張誌成他們沒有事,我想應該很快就會來了!”
孫專員神色凝重,目光在帳篷裡臉色蒼白的傷員和四周疲憊卻堅毅的同誌們身上一一掃過,沉默良久,輕輕歎了口氣,把林悅和蘇秀華拉到帳篷外。“你們倆心裡清楚,我為啥非得出去。電台徹底報廢了,跟外界完全斷了聯係,咱就像被關在籠子裡的鳥兒,困得死死的。”
“而且,咱儲備的糧食基本都被洪水衝得一乾二淨。蘇團長,你能熬出薑湯,那是炊事班長把作料當成命根子,和自己內務用品擱一塊兒,才勉強保住這點,可這點東西,能撐多久?”
“可這天氣出去,還是有風險,咱得想想彆的辦法。”蘇秀華眉頭緊皺。
“蘇團長,林悅同誌,你帶著衛生隊和傷員留守。我帶著還能動的小夥子去大劉他們標段的方向摸摸情況。”孫專員開口了。
這個標段與營地的距離最近,並且他們還攜帶了一部分糧食和三頭騾子。如果大劉他們反應及時,孫專員覺得應該能保下不少物資。
林悅還想再勸,可看著孫專員堅毅的神情,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心裡清楚,孫專員向來沉穩,能做出這樣冒險的決定,必定是權衡了所有利弊。
蘇秀華用力點了點頭,“行,孫專員,您帶著人千萬小心。我和林悅在這兒守好營地。”孫專員轉身,大步流星走進帳篷,目光在傷員和隊員們身上一掃,高聲說道:“同誌們,我要帶幾個還能動的小夥子出去探探路,去中間標段找大劉他們要救援。願意……”
“我去!”
“算俺一個!”
“孫專員,俺有力氣,能行!”
孫專員的眼眶微微泛紅,他迅速點了幾個隊員的名字,被選中的隊員們立刻行動起來,檢查裝備,整理衣物,每個人都神情專注,有條不紊。
準備妥當,孫專員一行人披上用塑料布臨時改製的簡易雨具,手持木棍,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泥濘的“汪洋”。林悅和蘇秀華站在帳篷外,目送他們遠去,直到那幾個身影漸漸消失在細密的雨幕之中,模糊成幾個小黑點。
泥漿漫過膝蓋時,孫專員手中的胡楊木棍突然向下沉了三寸。渾濁的水麵泛起詭異的漩渦,枯草莖在渦流中急速旋轉。他立即橫過木棍攔住身後的隊員:“繞右走,前頭有暗坑。”
十米開外的沙棗樹上,幾縷碎布條在雨中飄蕩。待眾人靠近,樹乾突然斷裂,孫專員眼疾手快拽住身旁的年輕人,卻腳下打滑,兩人重重摔進泥水裡。
孫專員從泥水中爬起,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抬眼四望,雨霧彌漫,四周白茫茫一片,熟悉的地標早已不見蹤影,辨不清東南西北。
“孫專員,這可咋整,咱好像迷路了。”孫專員定了定神,目光堅毅如鐵,沉聲道:“彆急,越是這時候,越得冷靜。”他彎下腰,仔細查看地麵,試圖從那被雨水衝刷得七零八落的痕跡中尋到一絲線索,可除了雜亂的泥漿和被衝倒的枯草,一無所獲。
“大家靠攏些,彆散開。”孫專員大聲喊道,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有些單薄。孫專員努力讓自己的思緒清晰起來:“咱們出發時朝著大劉標段的方向,現在即便迷了路,隻要大致方向沒錯,總能找到。大家回憶回憶,之前路過的地方有沒有啥特彆的。”
一個隊員撓了撓頭,猶豫道:“孫專員,我記得剛出發那會,路過一片沙棘叢,可這會哪還瞅得著沙棘叢的影子。”另一個隊員接口道:“還有那棵斷了的沙棗樹,也沒影了。”孫專員微微點頭,目光掃視著四周,突然,他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片略微隆起的土坡,雖然被雨水衝刷得變了模樣,但憑借著經驗,他覺得那可能是之前見過的一處高地。
“走,往那土坡去,站得高些,興許能看清周圍的情況。”孫專員說著,率先抬腳,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土坡走去。泥漿像是有生命一般,死死地拽著眾人的腿,每前進一步,都要使出渾身的力氣。
好不容易來到土坡下,孫專員手腳並用,使勁往上攀爬,泥水順著手臂流淌,灌進衣袖裡。爬了一半,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去,他穩住身形,繼續往上爬。
“孫專員,咋樣,能找到方向不?”坡下的隊員們焦急地問道。孫專員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許久,他看到遠處那幾棵樹的排列形狀,心中一動,想起出發前大劉標段附近似乎也有這樣一片胡楊林。
“咱們朝著那片樹林的方向走,應該沒錯。”孫專員朝右前方一指,大聲喊道。
又走了一段,原本還算平穩的地麵突然變得鬆軟,孫專員一腳踩下去,整個人迅速下沉,泥漿瞬間沒到了腰間。“不好!”他大喊一聲,身後的隊員們見狀,急忙伸出手中的木棍。“孫專員,抓住!”大家齊聲喊道。孫專員雙手緊緊握住木棍,隊員們拚儘全力,臉憋得通紅,雙腳在泥裡使勁蹬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孫專員從那危險的軟泥中拽了出來。
孫專員喘著粗氣,心有餘悸地說:“這地方到處是陷阱,大家都小心點,互相照應著。”
前方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蘆葦叢,蘆葦在風雨中東倒西歪,但根本仍舊堅挺的紮在泥地裡。“這蘆葦叢看著就不好走,要不咱繞過去?”一個隊員猶豫地說。
孫專員皺著眉頭,觀察了一會兒,說道:“繞路不知道要多走多少冤枉路,時間不等人,咱們從這兒穿過去。大家把木棍握緊,互相拉著,彆掉隊。”
剛一進去,蘆葦杆就像鋒利的刀片,劃過他們的手臂、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孫專員,這路太難走了,咱們真不該進來。”一個隊員喘著粗氣,聲音中帶著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