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點兒不喜歡這個大老鼠似的殘疾,身上那股子陰森森的味道讓我想起我家儲藏室裡的黴味兒。
顯然,這是一次並不愉快的會麵。
今天真是個倒黴的日子,白小纖來觸景傷情,我偏偏先是碰見了林婷和金生土在此地偷腥,而後又碰見了這麼一個笑裡藏刀的大老鼠。
想來今天老黃曆上一定標著不宜出行了吧。
我在心裡碎碎念著。
“走吧,去那邊兒看看青枝。”
老頭把棗核似的小腦袋扭向湖邊,說道。
李鍋子推著輪椅向湖邊兒走去,白小纖早已站在那裡,留給我們一個絕美的聲影,恍然有幾分照片兒上陳青枝的影子。
老頭兒輕輕歎了口氣,殺意在一瞬間褪去,他再次變成那個滿身蕭索的老殘疾。
“都在這兒啦,青枝。”
老頭看著碧綠的湖水,滿臉感傷,好似吊古懷今的詩人碰上了先古的遺跡一般。
“今天我們都來看起啦,青枝。你在天有靈,就算不想看我這個老東西,也看看你女兒吧。小纖她長大啦。我總想著對不住,冷落了你這些年。不是我避而不見你,是我腿腳實在不好,家裡事兒多,這些年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昨天你在夢裡告訴我說寒潭湖裡魚兒少,太寂寥,我今天特意給你帶了魚苗兒,以後每年我都來看你,給你帶些魚兒,陪你說說話,你說好不好?”
大老鼠看著悠悠碧波,一瞬間眼圈兒變得通紅起來,他顫聲說著絮絮叨叨的閒言碎語,好像一個離家多年的丈夫對著久彆重逢的妻子傾訴著思念之情。
我看到白小纖一直沉默的站在一邊兒,嘴角冷笑裡帶著幾絲嘲諷的意味。
大老鼠伸手,接過李鍋子手中的塑料小桶,艱難的彎下身子,輕輕把半桶魚倒入湖中。
“青枝啊,我們來的少,隻有它們來陪起來。”
湖水泛起一絲褶皺,大老鼠的倒影在湖中曲折扭轉,看不清麵目,我聽到幾聲低低的抽泣聲,老頭兒再起身時,已然是老淚縱橫。
“何必呢,姓白的,演這戲碼給誰看?當年你有心逼死陳青枝,如今辛辛苦苦跑來這裡掉幾滴眼淚,就想把自己洗個乾淨?!”
“我告訴你,姓白的,如果掉幾滴眼淚兒就能把我媽救活,我早就他媽的哭瞎了!”
“我不恨你,真的,我就是瞧不上你!”
“你敢做不敢當,我一輩子都瞧不上你!”
白小纖的眼中噴著怒火,滔天的憤怒讓這個美麗的女人看上去多了幾分猙獰,如果不是之前李鍋子的話裡透出老殘疾就是白小纖的親爹,我險些誤以為倆人之間有什麼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大老鼠自始至終沒有回複一句白小纖的喝罵,老淚順著皺紋斑駁的臉頰上滑落,灑在胸前,濕了衣襟。
“芙蓉落儘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雲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
浮生隻合樽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大老鼠望著湖水,輕輕開口,恍然念出照片背後的那首古詞,這是此詞的全章,沒想到被這個賴兮兮的老頭記得清清楚楚。
“舒亶的《虞美人》,思鄉之詞,思人倒也可用,一個思字,總是悲怮由心。”
我站在大老鼠身邊兒,輕輕說了一句,老頭微微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
“年輕人,好學問。”
他這句話裡沒有一絲諷刺,我輕輕一笑,大咧咧的受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比不得山字頭見血,水字頭纏命。”
我衝著老頭拱拱手,大老鼠的眼神兒裡多了一絲意外。
顯然,他並沒想到我也聽說過那句切口。
雖然至今我都不知道這句黑話似的句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就在扭頭的一瞬間,臉色上重新布上了層殺氣,他的眼神兒落在湖邊不遠處,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在湖邊玩耍著,男人手裡帶著一個漁網,不住的在湖裡撈著魚苗,遞給身邊的小女孩兒。
這些魚苗,正是大老鼠剛剛放進湖裡的那些……
“鍋子。”
老頭兒什麼都沒說,隻是輕輕喊了一聲身邊的李鍋子,聲音陰森森的。
李鍋子黑著一張臉走向那個中年男人,我隱約看到黑洞洞的槍口自李鍋子袖口裡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