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的口吻完全是一副王家門徒的模樣,我恍然之間似乎已經忘記了他明明是個警察。
窗外的風景飛速而過,我沉默下去,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我沒殺人,可總覺得這雙手上沾滿了罪孽。
張力說的對,這事兒沒得選,如果我不想把王洛水送進大牢,隻能這麼辦,在他們的世界裡,這樣做真的無法可厚非。
可作為一個普通人,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種方式。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兩個世界間的衝突,如此直觀,如此強烈。
我們回到寒潭湖的時候天光已然見白,張力和李虎沒再進去,把我放到了公園門口,我神思恍惚的進了公園,沿著石徑往寒潭湖走。
王洛水如石頭一樣坐在岸邊,那個空空的方便麵塑料盒子擺在身前,白小纖站在王洛水身邊,若有所思的往湖邊看著,金蛋乖乖的站在白小纖身後。
我隱隱聽到王洛水在和白小纖說著什麼。
“當年養龍的有兩個人,最後誰也沒得活路,一個文韜天下的張登科,一個算儘天下的陳青枝,倆人誰也沒得好處,最後一前一後進了這水潭子裡,一身龍氣到現在還有人惦記,到死都不得安寧。丫頭你想好了,天下事難兩全,是要一個普通人過的日子,還是養出一條龍來,你思量明白。”
“張一凡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孩子,打心眼兒裡喜歡,我不想看他白白折在你手上。”
王洛水的話如寒潭湖水一樣無波無瀾,平靜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滄桑。
“洛水先生,我是一個小女子,當不成文韜天下的張登科,也做不成算儘天下的陳青枝,我不是養龍,隻是在養個孩子,我也不是掃把星,女人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不容易,女人想求個好歸宿更不容易,您愛過,知道那種滋味兒,天天抽筋鑽骨,就想圖個踏實。”
“洛水先生,女人能碰到這麼一個男人不容易,尤其還是咱們這條路上的女人,我希望你體諒一下小輩的苦楚。”
白小纖的話裡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我能在她的憂傷裡感到
王洛水終於扭了扭他那有些僵硬的脖子,抬頭看了看白小纖,笑了。
“陳青枝和白蘿卜能生出你這麼一個女兒,真不知道這倆人什麼時候積下的如此厚德。”
王洛水說起那兩個名字,又是一陣唏噓。
“借您的話,我媽一輩子算儘天下,到末了也沒想明白自己的事兒,我所求不多,有那個傻男人陪著我,夠了。”
白小纖看著悠悠碧波的寒潭湖水,輕輕說道,話說到最後,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王洛水一愣,同樣笑了。
“渾渾噩噩幾十年,末了遇見個小知己,還是陳青枝的女兒,天意弄人。”
老頭兒說著天意弄人,從身邊塑料袋子裡扒拉出一包辣條,打開,囫圇了兩根兒,似乎隻有這重口味的垃圾食品才能驅散這位老人對往事的哀傷。
“大師兄,我回來了。”
我走到倆人之前,對著王洛水說了一聲,老頭抬頭看我一眼,樂了。
“你爺爺剛才在湖底下罵我呢。”
王洛水腳丫子點點寒潭湖,笑著說道。
“什麼?”
我一愣。
“我讓老張家的讀書人去埋人,你爺爺活著也能氣死,張一凡,你知道這趟我為什麼讓你去嗎?”
他嘴裡嚼著辣條,突然問我。
我茫然搖頭,老屌絲的心事兒誰又能猜的明白。
“我是想讓你看個明白,悟個清楚,讓你看看這些爛事兒有多臟,讓你明白自己有多乾淨。”
老頭兒猛然回頭看我一眼,扔出一句頗帶哲學意味的話來。
“我哪兒乾淨。”
我謙虛一笑。
“不嫌臟,你手抖什麼。”
王洛水用下巴點點我雙手,我低頭,發現那雙在一個小時前還握著鐵鏟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天冷,凍的。”
我嘴硬。
“張一凡,他吃他的垃圾食品,咱們去吃早餐。”
白小纖伸手,輕輕壓在我手上,冷冰冰的臉上帶著那抹溫柔的笑意。
“張一凡,沾土不沾血,吃肉不殺豬,你對得起張登科。”
王洛水看著寒潭湖,頭也不回的對我說道。
白小纖手心裡的暖意傳遞到我手上,顫巍巍的雙手停止了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