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愣了一下,隨即默默的點頭,而後微微的歎口氣後,便提著油紙傘在葉青的相送下冒雨向府外走去。
葉府的門外,朱熹的馬車與另外一輛馬車擦肩而過,竹葉兒手持油紙傘快步走下馬車,回頭看了一眼遠遠離去的馬車,而後才快步向著府門口的葉青快速奔來。
看著裙擺被雨水濺濕,臉頰上也帶著幾顆晶瑩雨珠的竹葉兒,葉青微微笑道:“你怎麼有空出宮了?是皇太後有旨意?”
竹葉兒明亮的雙眸顯然最為適宜下雨天,此時一雙美眸看起來充滿了詩意與淡淡的哀婉,對著葉青葉青莞爾一笑道:“奴婢是奉皇太後之命,有事兒告知燕王。”
“裡麵說吧。”葉青接過主動伸手接過竹葉兒手裡的傘,兩人並肩往府裡走去。
“皇太後有什麼事兒,竟然讓你冒雨而來?”葉青邊走邊問道。
“皇太後讓奴婢先問您,您是不是還在懷疑左氏兄弟?”竹葉兒看了一眼葉青問道。
葉青看了一眼走廊外的雨勢,微微歎口氣道:“不錯,確實還有疑慮,但……並沒有多少證據。”
竹葉兒點點頭,一路行來,自從葉青回到臨安再次住進中和巷後,雖然葉府的地位隨著府門前的燕王府三個字,顯得更加有威嚴,但府內也因為少了女主人的緣故,顯得過於冰冷跟冷清,總是讓人無法把這諾大的府邸跟一個家聯係到一起。
在竹葉兒的打量下,此時的燕王府內,竟然連端茶送水的都是種花家軍的兵士,而是丫鬟或者下人。
“若是燕王相信奴婢的話,奴婢願意給府裡添幾個丫鬟,在平日裡伺候燕王。”竹葉兒笑著說道。
“不必了,這樣豈不是挺好?”葉青的視線同樣是環視著少了溫柔,但卻是多了一絲兵營粗狂豪放的前廳說道。
“杏園裡平日都有宮女跟太監看守,燕王若是覺得太監不方便,便從那裡差遣幾個宮女就是了。”竹葉兒還是有些執著的說道。
整個燕王府,在竹葉兒的眼裡,與其說是一個家,倒不如說是一個燕王的衙署顯得正確一些,進進出出的幾乎全都是兵士,這也就使得竹葉兒看到這一幕後,心底不由得有些心疼如今的葉青。
看著葉青又要搖頭拒絕,竹葉兒繼續說道:“燕王可要認真想想再答複奴婢,皇太後若是知道,堂堂燕王府如今是這番模樣兒的話,恐怕也會……。”
“容我考慮一下,你還是先說她有什麼旨意吧。”葉青笑著說道,竹葉兒的性格看似溫柔平和,但有時候同樣是固執的很,就如同每一個女孩子都有的通病一樣,而這種女人身上的通病,幾乎不分年齡或者是階層。
“這些時日榮國公進宮的次數越來越多,而聖上對於榮國公也是頗為信任,但皇太後……。”竹葉兒眨動著明亮的眸子,搖著頭道:“皇太後對於榮國公並不是很滿意。一來,榮國公進宮雖次數增多,但從未想過拜見皇太後,皇太後認為,榮國公分明是未把她放在眼裡。二來……榮國公跟左氏兄弟之間確實有些疑點。自您懷疑左氏兄弟起,皇太後便命奴婢跟青丘暗中觀察過左氏兄弟,榮國公進宮五次,必定會想方設法的跟左氏兄弟見麵最少三次,而這還非是奴婢與青丘眼見為實的結果。皇太後曾在趙師夔進宮後,有意召左氏兄弟到慈寧殿,而趙師夔在宮裡則是一直等到跟左氏兄弟見麵後,才離開皇宮。”
“慶王跟吳王呢?”葉青手指開始輕輕地敲擊著桌麵。
竹葉兒的視線瞟了一眼葉青不住敲擊桌麵的手指,想了下後說道:“並沒有發現什麼,慶王依舊如同往常,吳王因為賜封在後,最近雖然也經常進出皇宮,但並沒有什麼異樣,甚至每次進宮見過聖上後,都會來拜會皇太後,好幾次皇太後都是以鳳體欠佳為由推脫,但即便是如此,吳王依舊是每次進宮見過聖上後,還會前往慈寧殿拜見皇太後。”
“榮國公曾經去過北地長安,而且……當年也是因孝宗皇帝的旨意,明著是看看如今北地的形勢,但其主要的目的,還是因為孝宗皇帝的旨意
,去拉攏慶王跟吳王二人。”葉青望著外麵的雨勢,回憶著過去說道:“而那時候,孝宗皇帝已然是決定了要在我回到臨安後除掉我,讓榮國公趙師夔拉攏慶王跟吳王,便是希望能夠在除掉我葉青後,借著吳王跟慶王兩位宗室之力與影響,能夠助朝廷穩定住北地的局勢,不至於在沒有我葉青後,便立刻把所有收複的疆域再次葬送給金人。”
“所以……燕王的意思是?”竹葉兒有些愕然,顯然她沒有想到,榮國公趙師夔竟然跟孝宗皇帝之間還有著密切的關聯。
“我的意思便是榮國公趙師夔,如今要麼手裡有孝宗皇帝的密旨或者是遺詔,要麼便是他很清楚的知道,當年發生在宮裡的叛亂一事兒。”葉青神sè緩緩變得凝重起來,看了一眼一臉擔憂的竹葉兒,繼續說道:“若是有遺詔、密旨,加上榮國公趙師夔最近自我回到臨安後的種種舉動,那麼遺詔、密旨的內容應該不難猜測,想必無非就是除掉我葉青罷了。而若是沒有遺詔、密旨,趙師夔還知道當年皇宮叛亂一事,到底我跟韓侂胄誰才是那天夜裡的叛黨。”
竹葉兒聽到叛黨二字時,心頭不由一震,那一夜她同樣奉皇太後之命,從孤山急匆匆的趕往皇宮,在葉青誅殺韓侂胄後,還是她幫著葉青處理宮內瑣事的。
“您是說……榮國公可能也知道奴婢奉皇太後之命回宮……。”竹葉兒蹙眉問道,瞬間有些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好像超過了她跟皇太後的想象。
“榮國公並未出現在那夜的皇宮內,所以他知道不知道皇太後命你回宮助我一事兒還無法確定,但最起碼可以確定,趙師夔他一定知道,是我脅迫了孝宗皇帝,誅殺了韓侂胄後,把叛亂的罪名安插給了韓侂胄。”葉青回頭,帶著微笑望向旁邊有些忐忑不安的竹葉兒。
“既然如此,為何你不……。”竹葉兒放在桌麵的小手緊緊握成了拳頭,青sè的血管清晰可見。
“自皇宮那夜叛亂過後,我便沒有機會對榮國公做什麼了。孝宗皇帝的病情無從預料,若我立刻對榮國公動手,一旦孝宗皇帝病情好轉,我殺宗室的罪名恐怕就難以逃脫了。何況還有一個一直躲在暗處的史彌遠在觀望著一切,所以對榮國公動手的話,也會引起史彌遠的警覺。雖然那夜具體發生了什麼史彌遠也許不完全清楚,但以史彌遠的才智,豈能猜不透那夜裡叛亂的真相?”葉青繼續說道。
在竹葉兒那夜趕到宮裡時,史彌遠已經跟葉青達成默契離去,所以竹葉兒一直也都認為,當年那夜發生在宮裡的叛亂,隻有葉青以及她還有皇太後知道真相。
有些難以置信的竹葉兒,喃喃說道:“也就是說,榮國公跟史彌遠,也有可能知曉當年的真相,而且……他們也會隨時把真相告知聖上?”
“不錯,若是他們願意,原則上便完全可以告知聖上。而這也是為何,自那夜宮變後,我不去朝堂,甚至沒有參加聖上繼承大統的原因。一旦我跟聖上的君臣關係過於親密或者是信任,便有可能招來宗室趙師夔或者是史彌遠的警覺,這在當時,對於誌在北伐的我而言,自然是極為不利。所以我不得不先回到北地站穩腳跟,以北伐為優先考量。”葉青向竹葉兒解釋道。
“那你這次回來就不怕他們告訴聖上當年的真相嗎?”竹葉兒不解道。
葉青低頭笑了下,解釋道:“我人雖然不在臨安,但並不代表我對臨安就完全一無所知。慶王前往開封府置留都,吳王一直遊走於濟南府、長安府、淮南路,這一切都是我在試探朝廷以及聖上的反應……。”
“而那時候您跟聖上之間倒是頗為密切,因為……韓瑛一事兒你幫他出了不少主意,所以使得聖上對您倒是改觀很多。加上您與聖上之間的聯係,又不會經中書門下,所以所有的奏章都是直達勤政殿,從而也就使得榮國公趙師夔以及史彌遠一時之間無法拿捏您跟聖上之間的關係?”
“但自我到金國救完顏璟,以及聖上賜封我為燕王後,一切都開始在變了。我給聖上回臨安的奏章不翼而飛,聖上對我之態度又再次改觀,這讓我不得不懷疑……。”
“可您從來沒有在皇太後跟前提及過此事兒。”竹葉兒眉頭皺成了一團,葉青的城府極深她一清二楚,但她絕對沒有想到,如今葉青依然還是如同一口深井似的,依舊讓人無法完全琢磨通透。
“我賜封為燕王一事兒,必然會刺激宗室榮國公趙師夔以及左相史彌遠的神經,之所以我沒有告訴你跟皇太後這一點兒,是因為我不確定,幾年過去之後,趙師夔還有沒有勇氣跟聖上說出當年的真相。彆忘了,趙師夔若是知曉真相,就應該第一時間告訴聖上才是,而若是選擇我被晉封為燕王後在稟奏聖上,你覺得聖上就會毫不懷疑的相信嗎?至於史彌遠,他應該不會告訴聖上,畢竟當年那夜,他也是從中獲利者,除非他想跟我玉石俱焚。”葉青長歎一口氣,臨安的局勢之所以複雜,便是因為各種錯綜複雜的利益已經快要成了一團亂麻。
而如今想要從頭理清顯然已經是不可能了,唯一的辦法便是快刀斬亂麻,從根源上解決朝堂的亂象,以及他們之間的內鬥,君臣之間的不信任等等事情。
“那……要不要奴婢回宮後試探下聖上的口風,看看他知不知道當年的事情?”竹葉兒擔憂之sè更濃的問道。
“不必,靜觀其變便是。眼下著急的並不是我葉青,而是史彌遠以及榮國公等人。”葉青深吸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yīn笑,道:“眼下最先沉不住氣的是史彌遠,自聖上大婚之後,隻要我一日不離開臨安,史彌遠就一日無法心安,所以隻要我在臨安,即便是什麼也不做,對於史彌遠來說就是巨大的壓力。”
“可奴婢還是擔憂宗室榮國公……。”竹葉兒說道。
“榮國公成不了大事,如今最多不過是史彌遠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葉青的手指,不知何時已經停止了繼續敲擊桌麵。
“奴婢還是不放心,這樣吧,奴婢一會兒回宮後,把這一切都告訴皇太後,由皇太後來決斷……。”竹葉兒憂心忡忡的說道。
看著憂心忡忡的竹葉兒,葉青還能夠輕鬆的笑出來,岔開話題道:“你來找我,既是奉了她的旨意,但你到現在,還沒有跟我說她讓你找我是為何事兒?”
“哦。”竹葉兒恍然,而後舉手自責的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道:“皇太後讓奴婢找您有兩件事兒,一件事兒跟奴婢跟您談的這個榮國公趙師夔有關,就是皇太後不太喜歡他一直進進出出皇宮,想要把他支出臨安。還有一件事兒,跟左氏兄弟有關,皇太後如今也不太能夠確定,兄弟二人跟趙師夔走的如此近,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為了以防萬一,還希望燕王您能夠派人入宮,待左氏兄弟這件事情水落石出後,再由聖上重建殿前司跟侍衛司。”
“如此豈不是會打草驚蛇?”葉青挑眉問道。
“皇太後這幾日會找借口跟理由,先撤換掉聖上跟前以及慈寧殿四周的殿前司兵士,至於更多的……還需要以後做考量。”竹葉兒蹙眉說道。
原本隻是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但加上了今日跟葉青的談話所知曉的這些內容後,便一下子使得宮裡撤換兵士一事兒,瞬間變得異常敏感起來。
“這樣吧,你告訴她,由皇城司的人入宮如何?如此一來,或者可以使得此件事情不會太過於引人注意,當然,如此舉動也可以把矛頭直指我葉青。”葉青看著竹葉兒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理由……。”竹葉兒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皇太後會明白的,彆忘了,青丘如今還算是皇城司的一個副統領,而若是由青丘差遣皇城司的兵士進入皇宮,如此便不會顯得引人注意,即便是有人察覺到,也可以完全放風出去,把此事兒朝向我身上引發猜測即可。”葉青眼眸中閃爍的yīn險的光芒,史彌遠遲遲不動,那麼不妨給他添把火看看效果,而他也相信,李鳳娘必然能夠明白,自己此舉的部分用意。
竹葉兒猶豫了下後,還是飛快的點了點頭,而後便起身道:“那好,奴婢現在就回宮稟奏皇太後……。”
不等竹葉兒說完話,手就被葉青緊緊的握在了手裡,瞬間白皙的臉頰變得有些通紅,葉青的聲音也在耳邊響起:“就算要回去稟報,也不急於一時不是?你看看這樣的天氣,若是不……。”
“嗯……其實奴婢也……。”竹葉兒的頭低的很下,而後隨著葉青托著下巴的力道,緩緩的抬起頭,乖巧的在葉青吻向她嘴唇的瞬間,閉上了自己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