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金國感覺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烏雲所籠罩著,一股難以言說的莫大壓力,讓完顏珣越發的心神不寧,甚至是在每日的朝會上,哪怕屁股底下坐著的是貨真價實的金國龍椅,但完顏珣卻是越發覺得這種感覺越來越不真實,仿佛不知何時,自己就將被人從這龍椅上拉下去。
那種無法把握住當下的不安,以及看不到未來的心虛,讓完顏珣的壓力是越來越大。
特彆是今年的風雪又是幾乎覆蓋了整個冬季,頭頂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呼嘯而過的寒風,預示著剛剛停了兩天的大雪,恐怕又要再次降臨。
會寧府還稍微好一些,但金國除了有限的幾個城池之外,稍微偏遠的一些城鎮,已經苦熬了幾乎整個冬季的百姓,漸漸已經快要支撐不到春暖花開的季節。
從各地如雪花般飛到會寧的奏章,幾乎每一道奏章中都有關於百姓在這個寒冬被凍死、餓死的消息,但如今坐在會寧府皇宮的完顏珣卻是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奏章飛到他的桌前,而他卻沒有絲毫的辦法能夠幫到百姓。
整個冬季對於完顏珣來說是壓抑與殘忍的,對於金國的百姓而言,更是一個苦不堪言、如同災難一般的冬季,那種絕望與無能為力的感覺,幾乎也是貫穿了完顏珣的每一日。
八萬大軍更是陷入到了對高麗大軍的僵持中,雖然因為大雪的緣故,兩方已經停止了戰爭,但即便是停下了交鋒,那八萬大軍也還要吃飯穿衣不是?即便是穿衣吃飯是小事,可那些損耗的戰馬兵器盔甲兵員的補給,對於完顏珣而言,也是一個個如山般的壓力,一個個的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會寧府知府完顏脫達,抖落去身上零星的小雪花以及腿腳上的泥水,而後望著灰蒙蒙的即將又要飄落雪花的天空無聲的痛罵幾句,再次檢視了一番自己的身上的官服,用力把一些褶皺抹平了幾下後,這才跟著太監向完顏珣所在的禦書房方向行去。
完顏珣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與頹廢,看著完顏脫達頭頂的幾朵還未消融的小雪花,心頭的壓力瞬間又重了幾分,一股煩躁的感覺與壓力,瞬間讓完顏珣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如何了?遼陽那邊可有消息了?”完顏珣不耐煩的重重的摔著茶杯,旁邊的宮女緊忙跑過來,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從杯子裡濺出來的茶水。
隻是還不等宮女擦拭乾淨,心頭夾帶著無名火的完顏珣,便一把推開了那宮女,怒道:“滾出去!”
完顏珣的舉動嚇得宮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而後在聽到完顏珣讓其滾出去後,立刻如蒙大赦一般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小跑了出去。
“張齊顏剛剛送來的消息,葉青顯然是無心再來會寧府了,張齊顏說他好說歹說,但葉青就像是鐵了心……。”完顏脫達小心翼翼的向完顏珣稟奏著,手裡那封來自張齊顏的奏章,同時也被他顫抖著手遞放在了完顏珣的桌麵上。
金國的朝堂之上,因為完顏珣的不安與不寧,使得每一個朝臣在見完顏珣時都是變得如履薄冰一般,即便是如今站在完顏珣跟前的完顏脫達,一向都是因為完顏珣對他的信任而以蠻不在乎聞名朝堂,可如今在見完顏珣時,也是變得謹小慎微、戰戰兢兢。
“葉青這是看出了高麗戰事的艱難,這是想要臨陣退縮啊!”完顏珣忍不住心頭的怒火,剛剛被他重重的放在桌麵的茶杯,瞬間被他抓起摔碎在了腳下厚厚的地毯上!
“葉青害朕啊!”完顏珣一幅咬牙切齒,有些悔不當初的感慨著:“當初他是時刻找機會想要出兵高麗,如今眼看著我大金國的大軍在金國久攻不下,而他這去了一趟高麗保州後,就突然不想派兵了,這是要陷朕於兩難之地!”?“聖上,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把大軍調回來不成嗎?到時候讓崔忠獻去找……。”完顏脫達頭腦簡單、凡事都不在乎,即便是在完顏珣跟前,也永遠是一幅豪爽的性格,可如今,隨著金國的局勢越來越糟、完顏珣的心情越來越差,完顏脫達這麼一個豪爽之人,如今都不得不謹小慎微的伺候著完顏珣的心情。
“說的容易!想要撤回來,豈是說撤就能撤的,若是一旦撤了,葉青補上了怎麼辦?”完顏珣冷哼一聲,對眼前的完顏脫達充滿了失望之情。
可細數之下,朝堂之上文武官員近百人,但在這個時候能夠幫他的官員……完顏珣竟然是找不出一個來,甚至是連一個能夠替他分憂……彆說替他分憂,就是能夠跟他好好商議的臣子都沒有。
完顏福興可以算作是一個,但如今卻是被牽製在高麗保州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再有一個張齊顏,可謂是智謀百出,但因為葉青在遼陽的緣故,完顏珣也不得不把張齊顏一直放在遼陽監視葉青,以免葉青在遼陽有什麼不利於他完顏珣的舉動。
也正是因為如此,這才造就了身處會寧府的完顏珣,如今身邊連一個能夠知他心意的臣子都沒有,而至於眼前這個……蠢貨,隻要不再給他出愚蠢至極的主意,他完顏珣就心滿意足了。
“聖上可想過,咱們若是撤了之後,葉青即便是率軍進入高麗,他們的糧草補給也是一個問題?”完顏脫達的眼角帶著一絲隱隱得意,以為這一路上絞儘腦汁又替完顏珣想到了一條妙計,看完顏珣隻是斜了他一眼後,便立刻繼續說道:“聖上,咱們如今的糧草想要補給到保州,因為大雪的緣故已經是極為困難,幾乎每一次運送過去的糧草,能夠有出發前的一半到達保州,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而宋廷的大軍,若是想要從他們宋廷運送糧草到達高麗,豈不是頂多隻能夠剩下三四成?”
“可若是葉青讓我們為他們提供糧草,我們該如何拒絕?”完顏珣雖然沒有意動,但正所謂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反正跟前也沒有個說得上話的人,萬一這一次真被眼前這個蠢貨瞎貓碰上死耗子碰出一條解決之道呢?
“到時候主動權在我們手上,就像這一次葉青不願意頂風冒雪前會寧見您一樣,到時候您也可以坐在會寧府不去見他不是?何況,就算是聖上有慈悲之心,願意幫助葉青的大軍供給糧草,我們也可以……賣給他糧草不是?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說道最後,完顏脫達都覺得自己想的解決之道可謂是錦囊妙計啊。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完顏珣則是冷著臉哼了一聲,而後道:“你太想當然了!眼下迫在眉睫的……就算是你想要從高麗撤軍,怎麼撤?崔忠獻可否會同意?更何況,若是我們沒有跟高麗分出勝負來,就這麼灰溜溜的撤回來,你讓朕的臉往哪放?朝堂之上的其他臣子又會怎麼私下裡議論朕?當年完顏璟在位時,便是遇事之後瞻前顧後、猶豫不決,這才導致了我大金國大片疆域被葉青所奪,難道你要讓朕像完顏璟那般,成為大金國的罪人不成?”
“臣不敢!臣絕無此意!臣是心急想要替聖上分憂,所以才思慮不周。”完顏脫達看著怒氣衝天的完顏珣,急忙跪倒在地解釋道。
“起來吧!跪在地上若是能夠解決眼下的困境,朕倒是不
介意這禦書房跪滿了臣子!”完顏珣說完後,不自覺的歎了一口氣,隨即想要去拿茶杯,那原本放置茶杯的地方卻是空空如也,於是不自覺的悶哼一聲,旁邊一直低垂著腦袋的太監,眼睛微微往上一番,急忙說了句聖上恕罪後,便匆匆跑出去為完顏珣拿茶杯。
“不過宋人不缺糧草倒是事實,江南本就富裕,我大金國當年自占據北地之後,可謂是想方設法想要亡宋,就是為了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把更為富裕的江南諸地收入囊中,但可惜……多次南下攻宋都是失敗了。而宋人卻是趁機緩了過來,在葉青為首的北伐之戰中,竟然是把我大金國打的是節節敗退。完顏璟這個蠢貨,一直把葉青當做可信賴的先生,但最後卻是把大半江山都拱手讓人!”
“不說那些讓人不快的事情了。眼下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這糧草的問題,這剛停了兩日的大雪眼看著又要鋪天蓋地……。”完顏珣煩躁的說道。
完顏脫達在聽到糧草一事兒後,又是雙眼一亮,道:“聖上,臣以為眼下正是加重賦稅的好時機,雖然因為大雪的緣故,會比往常要慢一些,但有一個好處則是,如今因為大雪的緣故,百姓都被困在了家裡,所以若是一旦征收起賦稅來,必然是能夠事半功倍……。”
“混賬東西!”完顏珣勃然大怒,在完顏脫達進來時,他本就有些後悔元日起的加重賦稅一舉,如今在聽到完顏脫達這個罪魁禍首提起這加重賦稅一事兒,原本窩在心頭的怒火,瞬間就向完顏脫達爆發了出來。
剛剛那些被他閱完的各地州府的奏章,被憤怒的完顏珣雙手捧起一大推,攜帶著怒火全部砸向了剛剛起身的完顏脫達身上:“混賬東西,你好好看看這些,看看這些奏章裡都是怎麼說的,看看有多少百姓因為今年的風雪而凍死、餓死!你竟然還要朕現在就開始加重賦稅!你這不是想要加重賦稅,你這是想要讓朕的皇位不保啊蠢貨!”
“聖上息怒,聖上息怒。”完顏脫達再次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手忙腳亂幫著撿起那些落在地上的奏章。
稍稍發泄完心頭的一絲煩躁與怒火後,完顏珣有些無力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有些無力的說道:“遼陽是我大金如今運送糧草前往高麗的集結地,不管是從哪裡征收來的糧草,終究都是要彙集到遼陽,而後再從遼陽運送至高麗保州。而今大雪的緣故,我大金糧草不足,又哪裡來的糧草供給宋人?還賣糧草給宋人,真是愚蠢的可笑!”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就從宋人手裡買糧草也行。”完顏脫達一邊慌張的撿著那些奏章,一邊下意識的回答道。
完顏珣先是一愣,隨即那支揉著太陽穴的手無力的放下來,看著把奏章胡亂整理好放在桌麵的完顏脫達,微微思索了下道:“這倒是一個可行之法,但……葉青會同意賣給我們糧草嗎?”
“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聖上可彆忘了,他駐守在遼陽的兩萬大軍,已經被我們養了一年有餘了,這個時候,也該他們出出血了。他葉青既然不願意出兵前往高麗相助,那麼出些糧草總是可以的吧?”完顏脫達站在完顏珣的角度,理直氣壯的說道。
“是啊,葉青既然不願意出兵,那麼出些糧草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完顏珣開始在腦海裡開始細細思索著這件事情的可行性,一會兒手撫摸著下巴,一會兒則是無聲的搖著頭。
直到完顏脫達站在原地都覺得腳後跟開始有些疼痛時,完顏珣才不緊不慢的說道:“在雪下大之前,立刻派人去遼陽讓張齊顏再去跟葉青交涉,還有,立刻命戶部尚書進宮。對了……。”
看著那正要出去傳旨的太監,完顏珣想了下後道:“告訴張齊顏,朕暫時不打算去遼陽了,遼陽的各種事務,可由張齊顏與完顏弼相商決定,但……不管如何,一定要讓葉青同意其中的一項才行,要麼出兵要麼出糧!”
說完之後,完顏珣這才覺得心頭的壓力仿佛小了一些,而原本像外麵天空灰蒙蒙一片的心情,仿佛也有了撥雲見日一般的感覺。
但完顏珣也知道,眼下還絕沒有到了能夠讓他放鬆,甚至是有期望的時候,當然,他也心中隱隱擔憂,如今在遼陽駐守一年有餘的葉青,會不會猶如一根釘子一樣,深深的紮在遼陽不願離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