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粗狂豪放、南邊山清水秀,這是趙擴來到燕京之後最大的感受。
不論是他這幾日遊走的燕京各地,還是在燕京城裡看到的一切,都讓他真切感受到了南北兩地的差異。
特彆是新燕京城的宏偉與氣魄,更是仿佛給趙擴打開了一道新的世界大門一般。
趙擴甚至是從來沒有想過,一座城池可以如此宏偉,一座城池竟然可以有如此大的湖泊,一座城池內,竟然可以有……如此規模宏大的皇宮!
南北的差異,除了氣候上的感知外,所見所聽到的一切,都讓趙擴感到新鮮與驚訝。
甚至遠遠望著燕京城外那連綿起伏的青山時,趙擴的內心都會不由自主的去憧憬、去想象,山的那邊到底是一幅什麼景象?茫茫大草原真的像他們所說的那般,一望無際之外且荒涼又豪邁嗎?
趙擴很想去親自去關隘看一看山的那一邊的景象,也想親自走過燕雲十六州的每一處關隘。
畢竟,燕雲十六州的每一個關隘,都充滿了傳奇故事,與一代又一代的名將、忠臣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同樣,也因為這些關隘的存在,那綿延如同巨龍的長城存在,才使得中原能夠在一次次的險要關頭浴火重生,免遭覆滅之險。
站在新燕京城那高大巍峨的城樓上,眺望著遠處的景色,趙擴心潮澎湃、豪氣乾雲,原來……隻有親自站在了這一方土地上,才能夠真切的體會到,腳下的北地幾千年來,到底都蘊藏了一些什麼,也才真切的感受到……何為民族的脊梁、何為民族的榮耀。
可這些……又是需要多少的鮮血,需要多少代人的生命與忠誠,才能夠使得中原的土地疆域,在曆史的長河中,積累出如此讓人感到驕傲、榮耀的信仰。
仿佛耳邊正在響起金戈鐵馬的聲音,仿佛浴血廝殺的慘烈景象,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一幕幕的飄蕩著,仿佛那青山之中並非都是無聲的山石,仿佛那每一塊石頭,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凝聚而成,仿佛正是因為那些連綿不斷的青山,世世代代的堅守與流血犧牲,才有了今日他能夠站在城樓上眺望的這一刻。
身後響起了微微有些急促的腳步聲,趙擴並沒有回頭,依然是沉浸在剛剛的思緒裡,依然是胸懷激蕩,右手緩緩撫摸過城樓上朱紅色的欄杆,嶽少保的那首滿江紅,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不知不覺的,趙擴站在城樓上麵對遠處如同青龍的綿延青山,念完了嶽飛的這首滿江紅,突然之間,他仿佛有些理解葉青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因為什麼了。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趙擴不理會身後不遠處停下的腳步聲,再次喃喃念著那滿江紅的最後一句,而後過了好一會兒,待自己的心境平複後,這才緩緩轉過身。
站在城牆上高大巍峨的城樓內,望向站在巨大的城樓門口的劉克師,此時此刻,劉克師的身後是如同臨安禦街一般寬敞的城牆道路,而劉克師的身形,在如此的對比下,顯得是那麼的渺小。
就如同他趙擴孤身一人站在這巍峨的城樓裡一般,顯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就像是一隻螞蟻一般。
“臣劉克師見過聖上。”在衛涇悄無聲息的退下後,站在城樓門口外的劉克師,畢恭畢敬的向成樓內的趙擴行禮道。
“劉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趙擴的臉上瞬間浮現了滿麵笑容,緩步走到起身的劉克師跟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五十多快要六十歲的老人,含笑道:“朕這些年來對劉大人可是隻聞其名、不知其人,今日見到劉大人,可算是了了朕心裡的一樁心願了。在此,朕真的要多謝你,這些年跟隨在燕王麾下,為我大宋江山社稷所做的一切才是。如今朕來到了燕京,所以劉大人,朕為了獎賞你這些年來對朝廷的殫精竭慮,你想要朕怎麼封賞你?”
“臣不敢居功,北地能有如今局麵,都是因為燕王之功,而臣……不過是聽命行事,所以臣更是萬萬不敢向聖上索要封賞。”劉克師麵對緩緩踱步到他跟前的趙擴,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說道。
而這不動聲色的後退,看在趙擴的眼裡,就像是刻意要與他拉開、保持距離,不想與自己為伍一般。
趙擴心裡微起波瀾,不過很快就被他掩飾過去,寬容一笑後,便也不再理會在自己麵前恭恭敬敬的劉克師,徑直踏出城樓,沿著寬敞如同臨安禦街的平坦城牆路緩緩向前。
劉克師轉身遠遠跟在身後,一君一臣便是這般默默走在空無一人的城牆上。
“北地確實與朕想象中的北地完全不一樣,本以為……不過就是比臨安大一些,山比南邊的山高一些,水比南邊的沉一些,再者便是這氣候分明一些,就像是這北地百姓的民風民俗與性格,都是那麼的分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是吧?”趙擴撫摸著寬厚的城牆,回頭對跟在身後不過五步的劉克師問道。
就在劉克師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回應趙擴這如同家常式的問話時,趙擴則繼續說道:“可當真正來到北地,腳踏實地的站在這一片疆土上後,朕才發現,這北地啊……與朕所想的北地完全不同,是大不一樣啊。”
“聖上心思縝密,能夠在這麼短時間內,就發現南北的不同,隻能說明……聖上英明。”原本可是讀書人出身的劉克師,此刻在趙擴眼中更加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北地官員,不同於南邊官員的舌燦蓮花,這邊的官員,嘴巴都顯得……比喻為有些笨嘴拙舌雖然不是很恰當,但也能夠看出來,北地的官員好像都不善談吐。
看看,就連被譽為北地除葉青之外權利最重的北地第二人,在麵對他趙擴時,說話都顯得那麼的生硬跟笨拙。
“哈哈……劉克師,這話聽起來可是言不由心啊,朕可是絲毫沒有
聽出來,你這是在奉承朕啊。”趙擴哈哈大笑兩聲,一手拍著堅厚的城牆道。
劉克師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他自然是承認自己的笨嘴拙舌,當然,他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會變得如此不懂奉承交際,完全都是因為受葉青的影響,就像他這輩子原本以為無望的仕途,最終卻又能夠走到今日這般高位,完全是因為拜葉青所賜一樣。
這些年在劉克師在北地務實的作風,以及葉青對他高嚴苛的要求,加上他本身在葉青麾下便是以戰後安撫的各項事宜為主。自然,就促使著他需要以雷厲風行、直來直去的風格來行事,稍微的優柔寡斷、猶豫不決,都有可能會引來一座剛剛被攻下來的城池內的各大士族、豪門的要挾與討價還價。
所以這些年來,不知不覺的,劉克師身上早就蛻去了書生的迂腐跟執拗,從而變成了一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官員。
笑容很快從趙擴的臉上隱去,站在城牆上遠眺那綿綿青山,仿佛都能夠看見駐守著諸多兵士的關隘一般,可以想象,如今的北地與燕雲十六州,若是沒有了葉青這個主心骨的話,那麼這燕雲十六州的各處關隘……就真的還能夠固若金湯、穩如磐石嗎?
趙擴心裡沒有答案,因為他不清楚草原上的蒙古人,在馬背上的速度到底有多快,也不清楚,野蠻貧窮的蒙古人,到底是依靠著什麼,能夠攻陷這一道道如同天塹的關隘。
不過趙擴自從經曆過了平定自杞、羅甸與大理一戰後,便早已經不像最初那般,敢把戰爭視為兒戲,以及在心裡輕視那些看起來衣不蔽體,但格外凶悍野蠻的外族之人。
“朕這腳下所踩的土地,可是我大宋的疆域?”神色肅穆的趙擴,扭頭看著身後的劉克師突然問道。
劉克師臉色平靜,看不出絲毫的異樣,恭敬的回答道:“自然是大宋的疆域,無論是這巍峨高聳、氣勢磅礴的新燕京城,還是那遠處的綿延青山,都是大宋的疆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以燕京城乃至北地的臣子,也都是朕的臣子,對嗎?”趙擴徹底轉過身,正對著劉克師問道。
劉克師此時平靜的神情才微微有了些波瀾,皺了皺眉頭後道:“聖上所言極是,不止是整個北地,甚至用不了多久,就連渝關外的大片疆域與城池,在燕王的鐵騎攻伐下,也將會成為我大宋的疆域。”
“所以朕可以完全放心的相信燕王,可對?”趙擴問的模棱兩可,不說明到底是相信燕王能夠攻伐下渝關外的金國,為大宋朝開疆拓土,還是說是相信燕王對宋廷的忠心耿耿。
“自然,聖上完全可以相信燕王,能夠在不久的將來把整個金國都納入我大宋的疆域之內。”劉克師此番話,既回答了趙擴的問題,同樣,也給予了趙擴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立場態度,那就是他劉克師不管如何,都會以燕王葉青馬首是瞻。
所以燕王認為攻伐下來的疆域是宋廷的疆域,那麼便是宋廷的疆域,若燕王認為不是,他劉克師也絕不會把那些疆域歸為宋廷。
趙擴有些氣餒,甚至是隱隱有些不悅,劉克師的言語與態度,已經完完全全表明了他的立場,那就是:你趙擴來到燕京後,想要和善相處,那麼燕京就絕不會有事情發生。不過若是燕京城發生了什麼不利於燕王的事情,趙擴相信,劉克師立刻就會翻臉不認人,即便他是宋廷的皇帝,在劉克師眼裡同樣不好使。
想通了這一點的趙擴,便再也從劉克師身上看到絲毫他對自己的恭敬,相反,如今在他麵前恭敬有加的劉克師,讓趙擴意識到,此時劉克師對自己的恭敬態度,那是因為燕王的麵子才會如此。
所以劉克師恭敬的態度對的不是自己,而是遠在遼陽的葉青。
趙擴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自己麵對劉克師那恭敬的態度,卻微微有些不悅的心情,繼續問道:“虞允文接下來的動向要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