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一場大規模戰爭剛剛結束的緣故,來到墨小寶的種花家軍所駐紮的大營後,望著眼前的一幕一幕,無論是帳篷還是兵士,哪怕是那些看見主人、或者是失去主人而嘶鳴的戰馬時,總是給人一種滿目瘡痍、荒涼淒慘的感覺。
原本一路上就已經極為不自在的趙盼兒,在到達大營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一幕後,更是顯得渾身不自在,這一切,都與她想象中的戰爭畫麵完全不同。
眼前的所有一切,與其說是一支大軍在贏得勝利後駐紮的大營,倒不如說是一個人間煉獄,是地獄,是一個完全不同於遼陽的陌生世界。
也正是因為看到了戰爭後的景象,讓趙盼兒對於葉青來時,原本讓她嗤之以鼻,視為小恩小惠、籠絡人心手段的果蔬肉類,多了一層更深的了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更明白,葉青多帶來的這些物資,包括那些衣衫盔甲等,對於種花家軍的兵士是多麼的重要。
不同於北地的其他幾路大軍,種花家軍是葉青麾下最為精悍,同樣也是最為親近的一支大軍,所以不管是將領還是兵士,對於燕王都算不上陌生。
自然而然的,整個軍營雖然破爛不堪,毫無整齊有序可言,但每一個人在見到葉青時都會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而在態度上,也要比其他幾路大軍見到葉青時,顯得自然從容了很多。
看過了受傷的兵士,看過了大營內的夥食、盔甲、兵器等等補給後,墨小寶的戰力瞬間又缺少了將近一千人的戰力。
並非是因為葉青要從種花家軍帶走這近一千人,而是因為葉青在看了這些受傷卻不願意離開戰場的兵士後,強令他們回遼陽養傷,從而才使得墨小寶麾下的種花家軍,又少了近一千人的戰力。
在等待完顏陳和尚過來前,墨小寶與葉青兩人兩騎,丟下了賈涉、趙盼兒等人,再次騎出大營,向著更北方向奔去。
隨著馬背顛簸著上身,墨小寶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沉重的葉青後,笑著道:“末將謝過燕王這一次來大營了,要不然的話,那些受了傷的家夥,我恐怕還真拿他們沒招。”
“謝我?就拿嘴謝我?若是真想感謝我,就記得把所有的兵士在戰後完好無損的帶回來。”隨著馬背上顛簸的葉青,望著遠方深吸一口氣,而後道:“快了,徹底打完這場仗後,不止是你們,就是百姓們都能夠好好的歇一歇了,就是我……也能好好的歇一歇了。”
“徹底打完仗?”墨小寶愣了一下,顯然有些不適應葉青剛剛說的話,或者是,突然一下子有些不知道如果沒有仗可打了,他們這些人又能夠乾什麼去。
“這仗真的有打完的一天嗎?”墨小寶既期待又擔心的問道。
“當然會有打完的一天,但戰爭卻是不會永遠的消失。”葉青的心情同樣是顯得很沉重:“一路過來,加上去年的雪災,這一場戰爭給百姓留下了大多的瘡疤,這一戰之後,整個金國的百姓想要緩過來,恐怕也需要個好幾年的時間。”
墨小寶有些不以為然,正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墨小寶這些武將,顯然更在意戰場的戰功與輸贏,而對於百姓民生的疾苦,在他們看來毫無感覺,何況,一直以來,墨小寶都認為,這些應該是像葉青這樣的大人物才去考慮的事情,他們就隻要悶頭打好仗就足夠了。
“報仇要連本帶利,當年金人是怎麼欺負咱們的,如今咱們也應該怎麼報複回來才是。”墨小寶扭頭對葉青闡述著他的觀點。
葉青笑了笑,道:“這話你可敢當著李師兒的麵說一遍?”
“那末將不敢,不過若是在燕京的話,末將倒是敢。”墨小寶撓了撓沒有戴頭盔的頭嘿嘿了一下,而後繼續說道:“也不知咋回事兒,這金國前皇後已經不是皇後了,金國也都算是快要亡國了,但不知為什麼,總還是讓末將覺得有那麼點兒敬畏,總覺得現在腳下站的這片土地,是她的疆域。但如果是在燕京見了李……燕王,眼下我到底該怎麼稱呼這金國的前皇後啊?”?最後一句話,墨小寶顯然是意有所指。
葉青端坐於馬背上繼續與墨小寶向前飛奔,嘴角掠過一抹冷笑,冷冷道:“消息夠靈通的倒是,在戰場上竟然都能夠聽到後方的一些消息,你墨小寶還真是手段通天啊。”
“末將不敢。”墨小寶嘴上說著不敢,但表情卻是沒有絲毫懼怕葉青的意思,乾脆兩手放開了韁繩,握拳拄著自己的大腿,道:“末將剛聽說時都不敢相信,還差點兒跟完顏陳和尚乾起來,但末將看完顏陳和尚當時的樣子……他們應該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何況,他們原本可是那位前皇後跟前忠心耿耿的屬下……。”
“看來我沒猜錯,果然是完顏陳和尚他們說的。”葉青會心一笑道。
“燕王,眼下不光是末將一個人知道,就是連鐘蠶,還曾經差人過來問過我這事兒是真還是假。”墨小寶極目望了望遠方,眼見還有一段距離,便繼續說道:“這一戰金人打的挺突然的,連我們原本撒出去的探子,差點兒都被騙過去,要不是到最後,完顏陳和尚意識到了什麼,恐怕這一仗到現在都還有的打。所以當完顏陳和尚意識到不對時,已經來不及跟我們其他幾路大軍通氣了,隻能是率他麾下的忠孝軍前去迎戰,而我在第二天才反應過來,摸清楚了金軍的主力動向後,便立刻去馳援完顏陳和尚了,但沒有想到的是,金人還藏了一支迂回大軍,而後便是反應過來的乞石烈白山從側翼殺了過來,幫我斷的後,要不然的話,我都不見得能夠及時馳援完顏陳和尚,定然會被金人的迂回大軍死死咬住尾巴的。”
“乞石烈白山動了,完顏陳和尚動了,鐘蠶則是率領他麾下的種花家軍,反其道而行之,把接下來策應與牽製的壓力全部丟給了耶律乙薛跟耶律石北,自己則是直接迎頭向著鹹平府撲去,期望金人意識到他的動向後,能夠回撤阻擊。總之,這一戰當時徹底打亂了,我不在我自己的防區,乞石烈白山也被帶出了自己的防區,耶律乙薛、耶律石北率兵是既要牽製還要策應,簡直是兩頭跑。完顏斜烈雖然在自己的防區,可同樣是被一股軍力不明的金軍牽製的死死的,根本沒辦法動彈。所以當時其實我們都已經打亂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就是漫山遍野的追擊、迂回,哪裡有城池,哪裡有金兵,我們就往哪裡去主動迎敵。”
“鐘蠶在撲向鹹平府前,還曾秘密派人來提醒我要小心完顏陳和尚他們三人,小心他們三人在戰場上出工不出力,畢竟,這是與他們的同袍在作戰。末將當時在馳援完顏陳和尚時,也確實有這樣的顧慮,但是在馳援的路上,被迂回的金軍咬住無法甩脫時,乞石烈白山側翼殺過來後,末將就對他們沒有任何疑心了。所以這一戰,末將跟完顏陳和尚作為主力,之所以能夠配合的如此默契、對彼此信任有加,正是因為……。”
“是你主動問的,還是他主動說的?”葉青突然打斷墨小寶的話問道。
墨小寶愣了一下,而後又標誌性的嘿嘿笑了下,道:“是末將主動問的,但也是完顏陳和尚主動說的,末將當然疑惑為啥他們在與同袍作戰時如此賣力了,所以完顏陳和尚就說,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了,當然就不分彼此了。”?“完顏陳和尚還挺會說話。”葉青笑著說道,一時之間心頭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憂慮,自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與李師兒之間的事情,竟然促使完顏陳和尚他們與墨小寶他們之間,達成了毫無間隔的戰場默契。
“末將一開始不明白啊,然後完顏陳和尚就跟末將說了。沒過一天,鐘蠶在快要到達鹹平府城外時,那一支原本牽製完顏斜烈的金軍,終於是放棄了牽製完顏斜烈,急忙回撤去馳援鹹平府。末將沒想到,這完顏斜烈也是一個狠人啊。”墨小寶繼續說道。
“怎麼了?”葉青恰到時機的問道。
“連我都有些佩服完顏斜烈的果決,在金兵剛一退去,就在與他們快要脫離接觸時,完顏斜烈就毫不猶豫的率全部兵力撲了上去,這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啊,就是末將哪怕率種花家軍這般對敵的話,恐怕都要在心裡做好一陣判斷才行呢。可這完顏斜烈幾乎連想都沒有想就率所有人撲了上去,也不怕人家金軍是誘敵之計。不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差遣出的探子,幾乎是與牽製他的金軍一同得到了鐘蠶直撲鹹平府的消息。”墨小寶繼續給葉青分析道。
葉青不說話,隻是默默的聽著,時不時在隨著馬速慢下來後,打量著周遭的景物,以及一些戰爭過後留下的痕跡。
“戰後,鐘蠶都有些後怕的問完顏斜烈,你當時是怎麼想的,竟然絲毫不擔心這是金軍的誘敵深入,就敢拿自己所有的家當去跟金人拚?完顏斜烈則是說:怕啊,當然怕啊,但我賭的就是你鐘蠶不是要真攻鹹平府,而是為了吸引金軍的視線,牽製他們的兵力,減輕麵對金軍主力的完顏陳和尚還有墨小寶的壓力。而且我當時就已經猜到了,你鐘蠶要的就是被金軍發現你的動向,然後在金軍回撤鹹平回防時,你肯定不會放過這個阻擊敵軍的機會的。所以如此一來,我完顏斜烈,自然就要衝上去與你鐘蠶前後夾擊,爭取一口氣吃掉他們的這一支大軍了。”墨小寶臉上的表情,在葉青看來,既顯得欣慰,又顯得自豪。
但葉青卻是自豪不起來,因為雖然墨小寶、鐘蠶、耶律石北、耶律乙薛與完顏陳和尚、完顏斜烈還有乞石烈白山,通過這一戰,培養出了平時難以在短時間內取得的默契與信任。可……他總是覺得,這好像是他葉青用色相從李師兒那裡換來的,總覺得不是自己睡了李師兒,而是李師兒把自己給睡了!
可也不得不說,正是因為自己與李師兒在耽羅城的進一步的關係,才使得這一戰麵對氣勢洶洶的金軍時,他們幾人之間才產生了常人難以理解的默契與信任,而這種信任在戰場上顯得可是極為可貴,是一種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側翼、背後交給他們的信任與默契。
所以,如今在他麾下、在遼陽,有這麼一支經過一場戰火洗禮,就培養出了默契與信任的大軍,何愁不能一舉拿下整個金國,從而促使金國真正、徹底的走進曆史的車輪中。
兩人的速度此時都顯得極慢,而不遠處已經可以隱隱看到一座小城出現在視野內,模糊成黑色的城池與其四周仿佛融為了一體,如同一個黑色的堡壘一般,靜靜的趴伏在那裡,雖然還無法看清楚城頭上是否有兵士走動,但久經沙場的兩人,即便是距離如此遙遠,還是能夠感覺到,遠處那一座城池的上空此時正充滿了兵甲之勢。
而此時,他們兩人的身後則是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人同時回頭望去,一杆旌旗恰好映入眼簾,完顏兩個字先是讓葉青跟墨小寶嚇了一跳,差點兒以為是金國的騎兵部隊。
不過好在,就是刹那間的功夫,隨著能夠看清楚旌旗下麵幾十騎人馬的麵目時,葉青跟墨小寶不約而同的同時鬆了一口氣。
完顏陳和尚帶著自己的幾十個親衛,在趕到種花家軍的大營後,得知葉青跟墨小寶策馬出營後,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二人去了哪個方向,就直接奔著他們前往的方向趕了過來。
“通開城是通往鹹平府的必經之路,而金軍向來喜歡在此地駐守兵力、糧草,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末將猜測,燕王跟墨將軍必然是向這邊來了。”急著趕路的完顏陳和尚,隨意的抹了抹額頭上因為趕路的細汗,向葉青解釋道。
葉青也不過多的客氣,上下打量了一番完好無損的完顏陳和尚後,便笑著說道:“這一戰的詳細情形,剛剛墨小寶都跟我說了。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這是末將等人該做的。”完顏陳和尚自然也不知道墨小寶到底跟燕王說了些什麼,隻能是一邊沒頭沒腦的回答道,而後一邊望向偷偷向他使眼色的墨小寶。
將領之間的這種心領神會也好,還是小動作也好,葉青向來都是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何況,他豈能聽不出來,剛剛墨小寶的一番話,除了向自己講述眼下與金軍的對峙形勢外,便是替完顏陳和尚、完顏斜烈以及乞石烈白山邀功請賞的意思?
所以他向來不會去戳穿將領之間的這些心領神會或是小把戲,自然,墨小寶對他所說的話,或者是向他舉薦的每一人,也必然都是經過墨小寶深思熟慮後,才會去向他葉青舉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