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來開始籌備著回燕京的幾日裡,完顏從彝幾乎每日都會去求見葉青,但葉青卻是選擇了避而不見,甚至就連見上劉克師一麵,對於完顏從彝而言都很難。
求助無門的情況下,倒是有一件事情給了完顏從彝一絲希望與轉機。
前皇後李師兒倒是願意見見完顏從彝,加上當年李師兒從會寧府逃亡至隆安時,完顏從彝曾經幫助過李師兒,所以此時在得知李師兒願意見他後,完顏從彝的心頭瞬間又升騰起了一絲希望,認為可能會迎來一次轉機。
再次來到宋鎮,也順利的在宮女的引領下見到了李師兒,此時的李師兒,在完顏從彝的眼中,少了一絲當年身為皇後所擁有的華貴威儀,但倒是多了幾分婦人的成熟嫵媚與風情。
寒冷的天氣下,李師兒披著白sè的皮裘,站在廊亭內望著凍出厚厚冰層的湖麵,白皙精致的臉頰也被凍得通紅,雙手攏在袖子裡,時不時也會麵對著湖泊輕輕跺腳取暖。
待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後,李師兒回頭轉身,臉上浮現一抹舊識重逢的笑容,衝著完顏從彝點點頭道:“霍王辛苦了,先去前廳暖和一會兒。”
完顏從彝深吸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聽命於李師兒的意見,跟隨著那宮女走進了溫暖的前廳內,丫鬟也在第一時間為其奉上了熱茶。
坐在溫暖的前廳內,完顏從彝心內多少有些交集,剛剛看李師兒從容的樣子,這讓完顏從彝不由得開始猜測著,李師兒此番招自己過來的目的是什麼,會不會跟自己將要就任燕京知府一事兒有關。
漸漸陷入沉思的完顏從彝,在聽到腳步聲回過神來時,李師兒已經走進了前廳,在上首的位置坐下。
宮女親自為李師兒端來熱茶,而後那一直跟隨著李師兒的太監,示意廳內的其他丫鬟先出去,隨即前廳內就剩下了一個宮女與太監,再者便是起身再次向李師兒行禮的完顏從彝四人。
“霍王坐下說話便是。”少了那一份雍容華貴後的李師兒,此時更顯女人的柔情似水。
待完顏從彝坐下後,李師兒沉默了片刻,隨即開口說道:“你就任燕京知府一事兒,我已經知曉了,至於你兄長完顏從憲,其實留在遼陽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兒。”
“但……臣怕是無法勝任燕京府的差遣,耽誤了燕王的大計。”完顏從彝選擇直接了當道。
“是怕葉青用你完顏從彝借刀殺人?”李師兒挑眉問道。
完顏從彝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承認這確實是自己的心中所憂。
“那你可曾想過,若是你踏過了這一關,那麼將來必定是飛黃騰達?還是說……你認為金國還有複國的希望?”李師兒淡淡的問道。
完顏從彝搖頭,並不向李師兒隱瞞自己對金國複國無望的看法,道:“大金國想要複國難如登天,就算是大金國如今能夠出現哪怕十個八個像燕王這般的不世之材,但也沒有足夠讓其發揮才華的土壤。朝廷亡了、權貴都被南遷,想要複國我們還能靠什麼?”
“既然霍王明知複國無望,那麼還擔憂什麼?怕背負罵名,怕金國那些被南遷至燕京的權貴在被背後戳你完顏從彝的後脊梁?還是說……你有什麼其他想法?”李師兒的意思已經很明了,她跟葉青鬨歸鬨,但聽了葉青的解釋後,卻也覺得,或許讓完顏從彝任燕京知府,是一件彼此各方都能夠接受的事情。
不同於李師兒也好,還是完顏從彝也罷,葉青所站的高度決定了他在對每一件事情做出決定時,往往都要比李師兒、完顏從彝考慮的要多的多。
如此也就使得他們實在無法跟上葉青的節奏,一直隻能是被動的聽從葉青的差遣,甚至連揣摩葉青的用意,也隻能是揣摩出一大半,而不是全部來。
“皇後的意思是……。”完顏從彝微微皺眉問道。
“既然有些事情無法更改,那麼何不去多想想該如何麵對?”李師兒從袖袋中拿出一封書信,看著上麵趙盼兒的親筆,示意宮女交給完顏從彝後,說道:“宋廷都城的局勢複雜,自然非是當年會寧府的官場那般可以相比,宋人善權謀世人皆知,燕王葉青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今隨著金廷權貴南遷,使得燕京府的局勢更是深不可測,暗流湧動。當年我大金國的權貴在燕京也是沒少經營,如今被迫南遷後,那麼他們當年經營的一些東西,如今可就算是派上用場了。你隻看到了葉青讓你去對付金廷權貴,卻沒有看到,這其中也包括了宋廷的一些官員。”
“難怪完顏琮、完顏玠他們要搶著去燕京府,原來他們早就在燕京留下了後手。”完顏從彝飛快的看完信說道。
“非是他們有意為之,而是無心插柳,沒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場。”李師兒淡淡說道:“自然,誰也沒有想到,這些人剛到燕京府,就立刻開始活動了起來,開始為自己找靠山、攀交情。總之,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讓自己在燕京過的舒服一些。”
“不錯。”完顏從彝認同的點點頭,而後道:“但燕王顯然不這麼想。畢竟,宋廷遷都之後,朝廷自然是希望朝堂之上能夠呈現一幅新氣象。那麼有些人可就不會這麼想了,甚至是看到了朝廷的決心跟意圖,但也不會當回事兒,依舊會用在臨安的那套官場法則我行我素,那麼燕王自然要……如此說來,傳言他與當今聖上之間的隔閡並非是真的?”
完顏從彝確實是很聰明,李師兒稍加點撥,立刻能夠聯想到燕京府乃至關乎整個宋廷朝堂的局勢這一點兒上,甚至是都聯想到了葉青跟當今聖上趙擴之間的權利平衡上。
“燕王與聖上之間是否早已達成了默契,這件事情,隻要肩膀上的腦袋還在,那麼就應該能夠看明白。若不然的話,遷都一事兒怎麼可能這麼順利?”李師兒看著完顏從彝說道。
完顏從彝若有所思的點著頭,心頭突然也覺得,好像讓自己就任燕京府知府一事兒,也並非是他想象的那般血腥。而是在血腥之中也有一條有利於他的仕途大道,但這條大道自己是否能夠走的上去,以及是否能夠走的穩當,或者是找到那正確的路口,可就是要全憑自己的真本事了。
“如此看來,也就說……當今聖上與燕王,在讓朝堂呈現一幅新氣象的事情上,已經達成了默契。”完顏從彝順著心中的脈絡梳理道:“宋廷權貴南遷燕京,臨安官員北上燕京,眼下的機會對於朝廷而言,正是一個最佳的破舊立新的機會?”
“一個理想中的朝堂,一個理想中的世界,一個理想中的版圖,這是葉青的野心,同樣,也會慢慢成為當今聖上趙擴的野心。葉青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追求大一統,除了朝堂的一統,也在追求疆域的一統。草原、沙漠、雪地,大海都要納入大宋版圖。”李師兒認真的說道。
“那豈不是……?”完顏從彝有些驚愕,若葉青的野心真是如此的話,那麼與改朝換代有何不同?
“但葉青願意看著趙擴當皇帝,願意這個天下還姓趙。而他,要做的就是馬前卒的角sè,為大宋朝鞠躬儘瘁死而後已。”說完之後,李師兒也是有些替葉青惋惜的長歎一口氣。
完顏從彝則是有些發呆,一下子他有些無法消化今日聽到的這些,當然,他絕不懷疑李師兒這番話裡有水分,也相信李師兒跟他說的,都絕對是真話,也都是葉青的所思所想,畢竟,跟隨葉青從會寧府出發來到遼陽後,他就漸漸察覺到了皇後李師兒跟燕王葉青之間的秘密。
不由自主的,完顏從彝想起了當初葉青攻會寧府時,自己請求葉青暫緩攻城時,他一個人單槍匹馬佇立在風雪交加的會寧府城門前的情形,那時候,乞石烈諸神奴就試探過他,燕王的野心與目的,絕非是眼前這麼一座小小的會寧府,而是茫茫的大草原與戈壁。
“臣明白了……。”完顏從彝深吸一口氣道。
“這裡哪還有皇室貴胄?完顏知府何必在我一個婦道人家麵前稱臣?隻不過是念及當年完顏知府的救命之恩,今日是向你道聲謝意而已。”李師兒的神情顯得很平靜,窗外一縷午後的陽光正好灑在李師兒的臉上,使得此刻的李師兒看起來是那麼的聖潔與淡然。
“是,下官明白了。”過了好久,完顏從彝起身說道,隨即心頭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大金國亡了,大金國的曆史也將載入時間的洪流當中,如今的他孑然一身之餘,也該往前看了,而不是一昧的瞻前顧後,在猶豫之中蹉跎餘生。
陽光照在走出宋鎮的完顏從彝的身上,金sè的背景下,完顏從彝的腰杆越來越挺拔,甚至是隨著心頭的感慨與豪情,不顧當街行人的側目,突然揚天大吼一聲,隨即哈
哈大笑著繼續向前。
相比起開始漸漸煥發新的生機,開啟一個新時代的安東四府來,燕京府則還是暗流湧動、局勢詭異的情形。
特彆是當燕京府的官場,開始有消息傳出:燕王葉青不日即將凱旋而歸時,一時之間這個消息如同千鈞大石一般,重重的壓在了眾人的心頭,讓人仿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仿佛這燕京城湛藍的天空,一下子就變得昏暗壓抑了起來。
即便是謝深甫,在得知葉青不日即將要回到燕京的消息時,也是眉頭緊皺了好幾日,而至於其他官員,自是不必多說,一時之間有些人誠惶誠恐,不知該如何是好,是不是還應該繼續在燕京停留下去,或者是趕緊趕回臨安,避一避這個近兩年沒有回燕京的燕王。
有人憂心忡忡,就有人心情愉悅,整個燕王府雖然並沒有傳出什麼動靜,但旁人在經過這邊時,總是會覺得,好像那燕王府都不由自主的又高大威嚴了很多,氣勢變得讓人更加高不可攀、心生敬畏。
不同於外人對燕王府的看法,燕王府裡燕王的長子葉孤城,同樣是沒有這種感覺。
在得知其父不日就將回燕京時,葉孤城的第一反應除了高興以外,便是琢磨著如何能夠讓趙擴交到他手裡的五千人,變得能夠更入父王的眼一些。
一輛馬車從燕王府的門口快速朝著皇宮的方向駛去,並不同於其他紈絝子弟,或者是一些燕京城的官吏,燕王府的馬車上街從來都是很低調,向來不會驚動行人,即便是擦肩而過時,幾乎沒有人能夠從外表看出來,這輛馬車是出自燕王府。
高大巍峨、氣勢宏偉宛如天庭的皇宮宮門處,一身便裝、臉上還帶著稚嫩氣息的葉孤城輕鬆的跳下馬車,禁軍統領顯然都認識這個他們的直屬上司,即便是普通的禁軍兵士,對葉孤城也是同樣不陌生。
已經混到了朝堂武將魚符的葉孤城,依照進宮的慣例,把自己的魚符交給自己的屬下查驗,隨即這才向宮裡行去。
衛涇在聽到其他太監的稟報,世子殿下在外求見聖上時,則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心道:聖上已經準許他進宮之後,不必通報,便可直入大殿、禦書房,哪怕是寢殿,但這燕王府裡的世子殿下,卻是一直都按照宮裡的規矩辦事,從來不行駛聖上賜給他的特權。
衛涇的餘光從趙擴的臉上也看到了一絲對那燕王世子的無奈,越發有燕王一些日常舉止的趙擴,放下手裡的毛筆,無奈的聳了聳肩膀,歎著氣道:“讓他進來吧,朕的禦書房又不是不讓他隨意出入。”u2028衛涇行禮躬身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領著葉孤城走進禦書房,而後衛涇在宮女為兩人奉上茶水之後,便悄悄的揮了揮手,待宮女與太監都退出禦書房後,衛涇也同樣小心翼翼的退出禦書房,並輕輕的把禦書房沉重的門關上。
頗有大哥風範的趙擴,微笑看著葉孤城向他行禮,自己則是緩緩靠向椅背,笑著道:“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每次來不必站在外麵等候他們通秉,你自己又不是不認識宮裡的路,直接過來便是……。”
“君是君、臣是臣,雖然你已經給了我象征官員身份的魚符,但……這件事情總是讓我心裡沒底。當然,這跟我遵守宮裡的規矩沒關係……。”葉孤城笑著說道。
不等他說完,趙擴就打斷道:“你父王快回來了,所以你有些忐忑了,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你現在的情況吧?”
“有一些這個原因,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這五千人能不能入我父親的法眼,更是我擔心的事情。當初你把這五千人交給我統領,雖然我也很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統領這五千人,從而看看自己以後能不能在一些事情上幫上父王的一些小忙。可不知道為什麼,一聽到父王要回燕京,總覺得這五千人根本沒辦法入父王的法眼,根本讓父王看不上。”葉孤城有些憂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