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點著頭:“這點我知道,但這並不代表她心裡就沒有報仇的念頭。她個人的仇恨是小,遼國亡國的仇是大,如今她打著要為自己報仇的借口,就算是我明知道她想要替遼國報仇,但我也沒辦法也沒借口去阻止她,若不然的話,隻會讓她心裡的遺憾越來越重。”
燕傾城顯然也預料到了自己無法說服葉青,於是又是無聲的歎了口氣,隨即徑直端過葉青剛剛喝了一口的茶水,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放下,而後想了下道:“那朝廷這邊呢?能不能多派些兵馬?要不然我這裡心裡……你看看李橫或者是辛棄疾、虞允文那邊……。”
“一切都很周全,你就放心吧。而且……今日送行時,我跟趙盼兒也聊了幾句。董晁傳回來的消息,耶律月前往草原後,找窩闊台報仇的可能性最大,而且當年很有可能就是窩闊台在追殺耶律月。早些時日……我前往長嶺時,已經見過了耶律留哥一部的姚裡氏,如今她就在窩闊台身邊,所以若是耶律月真是找窩闊台報仇,姚裡氏會作為內應來跟她裡應外合,加上草原上如今的局勢,耶律月的事情大可不必擔心。”葉青和盤托出說道。
燕傾城此時的眉頭才微微舒展開來,看了看葉青,而後道:“我也知道你留在燕京,必然是有你的用意跟目的,隻是……有些話不說出來,這心裡總是感覺不踏實。”
“放心吧,我又怎麼會輕易讓耶律月跟無缺他們涉險?俗話說,大兵未動、糧草先行。今年北地地方官場比較動蕩,而賦稅可能還會往下降,朝廷打算以此來緩解民怨以及民生。所以今年僅靠北地的收成,怕是很難支撐耶律月、葉無缺他們在草原上的用兵。若是我不在燕京,眼下戶部尚書還未定下來,完顏刺雖然已經到了兩淮路,可若是有個什麼意外的話,糧草一旦無法供給,對耶律月他們而言,才是最為致命的。”
燕傾城靜靜的看著葉青,朝堂之事她懂得不多,平日裡也不願意去關注這些,都是有關於燕王府或者是府裡其他人時,她才會問問白純以及請教下鐘晴的意見。
“你的意思是……。”燕傾城又開始擔憂了起來,頓了下道:“聖上對你還是不放心不成?眼下我們都讓步到……。”
“跟趙擴無關,朝堂上的事情,雖然趙擴可以左右,但並非是所有的事情他如今都能夠麵麵俱到。如今的問題,都是……謝深甫任左相時留下的隱患,如今想要撥亂反正,說起來是容易的很,但是要做到,就得多下一些功夫跟精力了。但你也不用擔心,眼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不管是你,還是燕王府,都不會有事兒。”葉青繼續說道。
燕傾城無言的點了點頭,而此時在書房的外麵,謝道清靜靜的一個人站著,隱隱有書房的言談清清楚楚的飄進她耳朵裡。
情感上而言,她是站在她祖父謝深甫那邊的,但在理智上,她其實從她祖父謝深甫任左相起的變化,也是感受最大的。
所以當謝深甫任左相之後,就跟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表現,讓謝道清在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看不慣,有些不舒服。
但終究是自己的祖父,身為孫女的她也沒辦法多說什麼,而且即便是說了,謝深甫也不一定就會重視一個小丫頭的建議。
而讓謝道清對謝深甫徹底失望的,以前隻是因為那座豪奢的古sè古香的府邸,被她祖父以極低的價格買了下來。
可現在,當聽到從書房裡清清楚楚飄出來的談話後,謝道清整個人就像是被定在了窗前似的,她真的完全沒有想到,祖父當年任左相後,竟然給朝廷、給葉青添了如此多的麻煩,而
且這些麻煩,看來到現在還都沒有完全徹底的解決掉。
“謝深甫一人……你如此說是不是有些偏頗了?難不成在謝深甫任左相前,朝堂就很清明,就一直在正軌上嗎?”燕傾城微微蹙眉道。
葉青搖頭笑了笑,燕傾城對於經商很在行,而且因為經商上的天賦,使得她在打理諾大的王府上也是井井有條、按部就班。
可若是論到了人心難測的朝堂政事時,燕傾城在這方麵幾乎就像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婦人一般。
“總知道有句俗語吧?學好不容易,學壞不過就是瞬間的事兒。何況,在謝深甫任左相前,朝堂之上多年來便是被韓侂胄、史彌遠等人把持著,而這些人可是跟我鬥了大半輩子。待我把他們都鬥下去後,其實……朝堂已經是我理想之中的朝堂了。但可惜……中原要收複,金國要征討,不過好在趙擴做的還是不錯,加上一些真正為國為民的官員,朝堂之上也算是有了新氣象。”
“而趙擴,也正是在臨安朝堂之上感受到了這股新氣象,自小便有著自己理想的他,便想著借這股新氣象,加上他的遷都之舉,一舉把朝堂之上的新氣象給穩定下來,從而能夠創建一個完全不同於之前的大宋朝堂。”
“而且……這不單是他的理想,同樣也是我想要的。可終究遷都一事兒還是決定的有些草率了,若是再晚上一兩年的話,或許會更好。但現在回想起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金國一直在衰弱敗退,而一舉亡掉金國也隻剩下了時間的問題,這個時候,也確實是朝堂遷都的最佳時刻,因為正好借著亡金之機,確立一切新的氣象。從而創造出一個不亞於漢唐盛世的大宋朝廷。”
“可終究……趙擴也好,朝廷也罷,抑或是我葉青也好,在那個時候其實都忽略了人心,以及一些人對我的忌憚……。”
“你是說李鳳娘吧?”燕傾城的語氣明顯變得不善跟充滿了不滿。
“不錯,正是因為李鳳娘。而謝深甫等人走入李鳳娘的視線,正好為李鳳娘創造了機會,從而在朝廷遷都未穩之時,差些又把朝堂帶入到了萬丈深淵中。”
“當年在臨安,謝深甫就對我葉青不滿。所以當他任了左相之後,自然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爭取在我攻金無暇顧及燕京與朝堂局勢下,把我在北地的影響力徹底削弱甚至是消除。可是他太過於急功近利了,正所謂上行下效,他的急功近利或者是一番好意,是為了朝廷,可在其他官員看來,任了左相的他,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一些政績來。而一些被安插到北地各州府的官員,也恰好希望借著朝廷遷都之勢,為自己的仕途更為通達一些再努力一把。”
“兩者可謂是一拍即合。於是謝深甫有怎樣急功近利的表現,下麵的官員就會依葫蘆畫瓢,自然而然的也想要在短時間內做出一些政績來。其一可以像謝深甫證明,他的用人眼光沒有錯,其二也是通過加重賦稅來取悅朝廷跟謝深甫,證明他們可堪大任。但從完顏刺開始處置北地吏治來看,幾乎每一個從南邊被調往北地的官員,沒有幾個打算坐滿任內差遣,都是希望借此機會能夠儘快高升,爭取短時間內能夠出現在都城燕京的官場上,出現在朝堂之上,出現在趙擴的眼皮子底下。投機者居多,為民為國者……。”葉青苦笑一聲,補充道:“幾乎一個也沒有。”
“那豈不是說……你多年來辛辛苦苦在北地做的一切,差些就都被……。”燕傾城好長時日以來,還是第一次跟葉青談朝堂之事談的這麼深入,所以此刻聽到這些,已經被謝深甫的胡作非為氣的嬌軀亂顫了。
“還好,一切都還不算太晚。趙擴當時已經發現了問題,但因為遷都時日尚短,加上朝堂之上的一些其他問題,從而使得趙擴很難下定決心推倒重建。拆東牆補西牆、按下了葫蘆起了瓢,左支右拙之餘,眼見沒辦法從根上解決掉,所以與我商議後,便決定了不以武力謀草原,而是暫時先把重心放在朝堂與各地吏治上。”
“而這也是為何我跟趙擴當初所定的君臣和睦的初心,他來吏治北地各地州府,我來謀劃對草原的肢解與離間。而現在……總算是看到一些曙光了。”葉青說道最後,如釋重負的長歎一聲。
“那要不要……我繞過戶部,直接買糧送給耶律月?”燕傾城白皙修長的手掌放在桌麵上,逐漸攥成了手背青sè血管明顯的拳頭。
“你一個婦道人家摻和這些事情做什麼?打理好府裡就行了,其餘的事情,就交給夫君來做就是了。”葉青笑著說道。
燕傾城的神情還是帶著一絲的難以釋懷,今日從葉青嘴裡聽到這些,她忽然覺得,朝廷對於謝深甫隻是簡單的流放,簡直是處罰的太輕了。
而窗外的謝道清,此時則是無聲的蹲了下去,雙臂環抱,身上有股說不出的寂寥跟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