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峻嶺似筆黛,渲渲墨染現青峨。
這亂葬山嶺似是潑墨造化,遠遠望去,如墨玉橫擺一般。
唯一有些瑕疵的是,在那東南支脈之處,卻似是被火燒了眉毛,現出了一道數百畝大小的焦痕。
其中始作俑者,便是嶺上這位身著麻衣兜袍的青年了。
此刻,這兜袍青年正百無聊賴地肘起下巴,盤坐在一棵歪脖子老樹上,其指尖挑著一盞紙燈,那幽幽冷光映照著這片昏黃的林子,極為滲人。
林中卻是兩隻……滑稽與恐怖並存的紙人在悠悠搖動,這兩隻紙人身上橫七豎八的打滿了白紙補丁,連臉上的眉眼粉黛也似是開始斑駁的脫落,作為觀賞品都眼看就是要破損報廢了一半,唯獨那兩道水袖,鮮紅似血,卻是無有半分的損傷。
然,剛剛從那正嶺下的老墳中爬出來的高大毛屍,眼看便被這兩隻紙人一左一右,赤綾卷起,生生撕成了兩半……
這卻是在為這兩尊看似“身經百戰”的紙人正名了!
山嶺往北是一望無際的墨色怨林,直通西莽亂葬山,嶺南則是滿片的焦灼斑駁。
有狼騎飛掠在這鬆散的焦土之上,其上坐著一尊甲士,橫舉一杆鬼頭槍,那晃晃悠悠的行屍被其槍頭一撞,當即便被鑿作四分五裂。
而這騎士卻似是對那零零散散的行屍沒有絲毫興趣,四向尋找了一番,脫離了那大部兵馬,一路便衝上正嶺,卻是朝著這提燈青年的方向追逐而來。
“黎祭酒,最後兩頭遊屍,拿下了!”
呼喚聲遠遠傳來,轉頭望去,那葬骨陰狼背上不是彆人,正是龍節牙兵的空頭司馬白毒。一位從堂堂的彆部司馬淪為了“捕妖先鋒”的奇男子。
此刻的白毒,一身鱗甲都已儘是破洞,肩甲缺了一邊,那蒼勁的手掌也因高強度這些時日的騎刺磨出血繭,倒似是近乎乞活軍的模樣般了。
但他從未感覺過如此良好的時候。
白毒目光炯炯的望向那歪脖子樹上的青年,一道名為“崇拜”的情緒,正從他的心底悄然滋養而出。
“哦?”
那歪脖子樹上的兜袍青年手肘一抬,原本還在那掛的好好的詭異燈籠瞬間就消失不見,同時,那兩隻“身經百戰”的紙人亦是直愣愣地飄了上來。
黎卿微眯著眼睛對著那座老墳打量再三,斟酌再三,輕歎一聲道:
“那就待煉製出了延命燈之後,再來一探!”
此處龍行連脊,水行歸澗,或是一處妙穴,反正定是曾葬下過一座大墳。
曆經五代數百載亂世,天魔滋擾,化作六百裡亂葬窟後,這座老墳下恐怕也發生了極為恐怖的變化。
他在這正嶺上的老墳前,蹲守了兩日,單這兩日間從那老墳中爬出來的怨屍、毛屍就不下十頭了,定是一方大墓。
若是那麵六頭遊屍的數量還沒集齊,說不得,他便要下墓去探上一探了!
不過,那墓下一切都是未知,還是待他法器練成,更有把握。
便與那司馬白毒兩相對視,自杳杳冥冥之中,那歪脖樹下立時便薄霧渺渺,遮蔽了大片的視線,連樹周上都不自覺的蒙上了一層青霜。
朦朦朧朧間,有白紙節轎從未知之處蕩漾而出,靈幡垂旒,繡錢串幕,輦上掛著的銅鈴無風自動,【叮叮】數聲,似是從骨髓間開始蕩響,直教人身魂俱震。
“那我便先走一步了,白司馬。”
兜袍青年登上那詭異的紙轎,以手撥開那串串銅錢與紙線編織的轎簾,偏過頭來,輕喚提醒了一聲。
這一聲,卻是將那白毒從那驚懾出神的狀態中瞬間喚回。
“哦,好……祭酒且去,白某與諸甲兒郎隨後就到!”
白毒橫自掣起那根以道道精鐵編織的韁鎖,壓製住座下那因恐懼而磨牙的陰狼,與那位上觀祭酒拱手告彆。
這頭巨狼當初可沒少被那位祭酒熬磨,才讓它今日這般順服,此刻看到那一座差點將它碾作肉餅的紙轎,差點兒就應激了。
兩道紙人一左一右,猩紅水袖卷起那陰轎一角,轉瞬間便是陰風鼓蕩,卷起落葉蕭蕭,那紙轎高懸,似是鬼君出行,照地而無影,隱隱悠悠地,往那山石邊上一滑,須臾便不見了蹤影……
徒留那丈四狼騎,駐足在旁,目送著那紙轎出行之景。
叮當……
下一刻,卻是又一道震響,隻見那白毒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槍,便將那不知從何處襲來的白毛行屍釘穿在地上,鬼麵槍頭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正貫穿那行屍的血盆大口。
隻是提起韁繩,悠悠驅策這凶狼上前,再近得那貫地長槍之時,大臂橫過,拾起那槍杆一震,瞬間便將那頭毛屍的腦袋扭碎。
馭豺狼之術加持,以這般凶狼為坐騎,行騎刺戰法,龍節司馬白毒已然能發揮出將近猛士的戰力了。
目視著身下那被精鋼牙套鎖住的狼獸,這位白司馬愁歎一聲。
“走吧,祭酒在前方等我們呢!”
座下凶狼似是也能聽懂他的話般,嗚嗚一聲,回應了一句,立時便自那正嶺上跳下,踏著凸起的山石,兩下轉向,眨眼就攀上了下方一顆古木,四足爪刃抓著那粗壯的樹乾一路滑下,那高達二三十丈的險崖,轉瞬即過……
四月連來,整支龍節牙兵頻頻伐山,每得朔日,為那上觀祭酒授五馭之術,餘時搜山,儘拘山精魔怪、行屍陰獸,恣意橫征,暢快至極。
西南嶺下數百畝的的焦土之中,老墳俱裂,一頭頭陰屍精怪且為諸甲斬首、分屍,再重新埋入那片焦土之下。總之,就是絕不讓它等再成禍患!
山下的行營再次擴建,諸多甲士燃起篝火,環伺著其中又拘來的兩頭獨狼,那位軍侯與一位佰長正在向眾人展示如何駕馭豺狼猛獸。
“征服那豺狼虎豹,且先磨平它的棱角,打熬它的氣性,兼以血氣統禦,譬如水禽之戲,從它最害怕的地方震懾,從它最擅長之處鎮服,至於馭者,可已矣……”
司馬白毒雙手抱胸,與他那頭狀若青牛般的凶狼靠在行營一角,觀望著場中鬥獸的行為。
這兩頭青灰獨狼,長不過丈許,高四尺餘,顯然比他座下這頭要嬌小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