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息之後,一切都飛速地歸於平靜,正遠遁的滅魂神光被那幽天漩渦所吞噬,唯有一顆眼窩深陷的頭顱,陰翳非常,雙目卻瞪的老大,保持著臨死前那不可思議之的樣子,自雲頭墜下來,正跌落在柳黃西郊外的墟野中……
柳黃州中,諸道麵色難看,望著那遠遁的幽光極為不甘,然那鬼禍爆發所帶來的無頭鬼、勾魂鬼仍舊在州中肆虐。
他等諸道更是無人願當這個出頭鳥!
幾人麵色陰晴不定了許久,最終亦是選擇落回城中,磨滅那諸多衍生鬼祟。
那西南妖山之中,當即便有氣息衝霄,不過十數個呼吸後,柳黃州上的穹天百裡,瞬間坍塌,一頭老鶴自無垠的青天之頂落下。
絕妙不可言的窺視之感瞬息之間巡視百裡,那數十萬生民隻覺頂頭三尺,有天威掃過。
陰神出行,一念百裡,那鶴發老者眨眼就落在了柳黃州的西南,俯視著地上的殘首,麵無表情的讚了起來。
“真是出息了啊,嶺南白骨道……”
然,冥冥之中。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歲月。
待得黎卿重新睜開眼睛時,已經是在一間古色古香的廂房中。
剛剛睜開眸子,黎卿便發現這是一處極為陌生的房間,此刻,他正躺在這座金絲鳳綢拔步床上。
這床榻通體以金絲綢木作的圍欄與屏床包裹,雕龍畫鳳,鏤作蘭芝甘草,前後尚有走廊,奢靡起居,妙不可言。
隻恐怖的是,這般似是王侯都難以享有的鳳瑤拔步床上,滿掛著晦氣的喪白布綾,便是黎卿胸口蓋著的,也是一道喪布……
“啊?我死了?”
這怎麼可能?我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還不知道啊!
黎卿滿臉的不可置信,強自撐起身子來,隻覺得龍骨脊柱之上傳來陣陣刺痛,還未待他搞清楚是什麼情況。
旁側的景象更是令他眼皮一跳!
隻見一名瑰紅色的女子身影,正坐在那鳳章藻台前,似是正愁苦的對照著一麵銅鏡。
那是,崔家小姐麼……
黎卿的心頭頓時一怔,果然,這裡是陰間冥府,隨即又是泄氣不已,我這死的也太草率了吧?
右手撐在芝葉花欄上,直起了身來,黎卿緩緩地離開那座拔步床,既事已至此,那也隻能接受這個身份了唄。
見那崔小娘似是正與那麵鏡子較勁,黎卿不由的奇了。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人世間沒有太多女子能坦然麵對容顏衰老,落花辭樹,可連死後作了鬼也依然是如此嗎?
暗道自己現在也算是一隻男鬼了,黎卿倒也沒什麼可怕的了,緩緩近得那崔家小娘之側。
突然!
那鬼母轉過頭來,滿頭青絲掛垂腰間,著實有些嚇人。
然在剛剛見到那鬼母尊容之時,黎卿胸口猛地一滯,這一瞬,他似乎重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怎麼可能,她不是白骨玉顏……
是,那隻畫皮鬼?
一道明悟恍然出現在黎卿心頭!
難怪了,難怪當日的鬼母如此激動,直接掣浮黎白骨要入侵現世,那柳黃城中的厲鬼,竟是畫皮鬼嗎?
黎卿細細打量著那崔家小娘的麵容,柳葉眉梢似墨畫,丹唇著露,麵似清霜,有著鉛華天生之麗。
然,青絲淩亂似是久未梳理,若是細觀,更會發現,鬼母本似是十六七歲的少女麵貌,頗有些精致小巧,但那右半張臉的妝容便會稍稍多了一分淩厲,與其整體有些割裂開來。
那是半張畫皮!
且,她是厲鬼,三魂缺其二,七魄早無存,這樣的鬼物,不似北陰上流的鬼神,是誕生不出靈智的。
縱然似是秉持著生前女子愛美的執念,她亦無從下手。
那空洞的眼神望向黎卿,也未有絲毫的話語,但黎卿似是能感受到,她似乎是在求助嗎?
“可是要卿幫你嗎?”
黎卿動作間稍稍忍著龍骨脊柱中傳來的隱隱刺痛,麵上唯露痛楚之色,很快就融入了那鬼郎君的身份中,拾起那藻台上的木梳,將那崔家小娘輕輕按在那椅子上,為她梳理起了頭發來。
然,黎卿怎懂得太多女子的裝扮,也隻能強自隨了一道簡單的少女雲髻。
這藻台上並無太多的飾品,還有許多都已經似是生了鏽,早就不堪用了,尋了許久,才終於有一支木製的青簪尚可一用。
見那鬼母真就一直乖乖坐著任他施為,黎卿又翻了翻那藻台,尋得一盒鉛華,再為這崔家小娘齊眉、點鉛……
待得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後,那崔家小娘妝容乃成。
果然,這就是一尊十六七歲的少女麵貌,黛顏小巧,朱唇盈露,唯有那眼神有些空洞呆懵,倒是與崔府傳聞的差不多。
崔氏曆是大族,敗落之後有後裔在江南定居,那江南的崔府依然是走上了岐山崔氏的老路,父陷子死,巢傾卵覆,滿門稱烈,十六七歲的女子,隻落得空零零一片,得了父兄喪書的當日,便遣散了仆人,放了大火,一紙白綾吊死黃梁……
黎卿感歎一聲,倒也似是卸了三分怨氣,多了兩分共情!
鬼母依舊坐在那銅鏡前,眼神空洞的望著那壁上的銅鏡,或許觸景生情?或許也並沒什麼感覺,總之她未再搭理黎卿,直接將他晾在了一邊。
好吧。
黎卿便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開始探索起了這房間。
隻見這東廂房中塵埃不染,似是依舊保持著數百載前的原樣,龍首香爐,靈楠書案,滿牆的二十八仕女香屏圖,一應的奢美。
從踏出那房門,便入目可見四沿環繞的連廊,這似是一處陌生的府邸?院子並不算太大……
還未待黎卿有更多動作,【噗噗噗】數道赤芒落下,將整座院子照的通紅,那大火落在院中黃瓦之上,猛然炸開,卻是將黎卿嚇了一跳。
搖起頭來再看,那本就一片幽色的天上,居然儘是碎裂的豁口世界,彷佛被什麼恐怖的存在給打裂了一般。
天空時有火雨、冰錐落下,儼然一副災焉遍地的場景,也不知此處的人或鬼是怎麼出門的?
還未走出兩步,黎卿立刻被那地上的一道血屍驚到了,那是一道被扭曲作了肉糜的無頭屍體,以黑袍裹著,躺在院中,一道七尺黑幡掉落在側,甚至連血液都是新鮮的。
“咦?這裡怎麼會有一具屍體,是被鬼……崔家姐姐殺死的嗎?”
這裡絕對是陰間,傳聞前朝傾覆之後,供養萬方鬼神的北陰幽天在戰亂中破碎,那就與這碎裂的天穹對應上了!
可這具屍體到底是誰?黎卿不知曉在他昏闕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