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傾在被子裡的手不自覺地握了拳,低垂著眼沉默不語,半邊臉上印著車簾的縫隙裡投來的明明滅滅的光。
她至今還沒看到過自己的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年紀,是什麼人,經曆過什麼事。這種情況下,便隻有沉默可以應對。
大約是沉默得太久,老醫生微微顫顫道:“太傅,聖上遭此大難,恐怕傷了頭。”
太傅皺眉,抬眼看了看蕭傾腦袋上纏著的一圈白布,心想頭上那個本是小傷,慌亂急迫之下磕著碰著在所難免,隻是她倒確實是遭了大變,若一不小心成個傻子,後麵的路他便要仔細想一想了。
“何太醫,煩請您去駕車。”太傅這話說得極客氣,那何太醫立刻起身,什麼也不問就打開車門出去,將原本駕車的人支走,自己開始乾這本不熟練的活兒。
蕭傾努力坐起身來,心中越發緊張,藏在錦被之下本已握拳的手鬆開來,卻又不自覺地抓緊了被子。
她還以為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是不是要做什麼殺人滅口的事情了,卻不想對方撩袍一跪,雙手擺在身前,頭磕下去三下,這便是行了大禮了。
“聖上可還記得微臣?”太傅問得小心翼翼。
蕭傾更摸不準是搖頭好還是點頭好,於是維持著冷漠狀。
太傅道:“微臣乃是先帝親封的聖上太傅,傅明奕,字瑾言。聖上年幼,先帝托孤,危難之時,微臣行太傅之職,當輔佐聖上,匡扶社稷。”
蕭傾聽得心驚肉跳,血流到腦門兒上突突直衝,原本是無話可說,裝模作樣,這會兒聽了眼前這個自稱太傅的傅明奕說了這麼一番話,簡直幾乎要演變成生無可戀,倒真是一個字都不想說了。
聖上,太傅,托孤,危難,輔佐,社稷……再聯係之前身中尖刀,大火燒宮,現在的車馬奔逃……
一樣一樣數下來,這若都是真的,她再世為人所拿的手牌,簡直不能再爛。
見蕭傾還是不說話,不過眼睛生動了些,傅明奕判斷這話蕭傾聽懂了。
他內心暗暗鬆了口氣,心想聽懂了就好辦。
不過,眼下的狀況還真叫他十分為難。
他縱有驚天的才學,此刻也都覺得隻有一個“難”字縈繞腦中。
“聖上,從現在起,您便是大蕭的聖上,可記得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諱莫如深,但溫和的語氣中竟隱隱透著強勢。
大蕭的臣下都這麼跟皇帝講話的嗎?
蕭傾思索片刻,冷冷道:“朕累了,想休息了。”說著便自己躺下來,還翻身朝裡,整個脊背幾乎都繃直了。
她沒有忽略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傅明奕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和銳利。
傅明奕跪在地上良久,一句話也沒再說,最後自顧自起身出去,馬車之中便隻剩下蕭傾了。
蕭傾暗暗將憋了許久的氣長長吐出,睜著眼看向車頂,真的是茫然無措。
而在蕭氏王朝富麗堂皇,華貴瑰麗的皇宮之中,一個身形高大,棕發卷曲,額頭戴著一串寶石的年輕男人站在大火焚燒過的皇帝寢宮前,隨意地伸著手,任由跟在後麵的下人給他披上外袍,仍帶著酒意的藍眸眯了眯,似不在意地道:“都燒死了?”
“稟烈王,屬下等在床上發現一具屍體,看骨齡和身高,該是他們的小皇帝無疑。”
烈王隨意整了整歪斜半敞的前襟,笑道:“那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