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了六月後,日頭便一日盛過一日,尤其到了下旬,整個金陵城都籠罩在一層熱氣中,聒噪的蟬鳴聲加劇了這份燥熱,人人都是汗水涔涔,覺得今年的金陵明顯要比去年熱些,好在夏至到來的前兩日天公垂憐,賜下一陣雷雨,這才緩解了些許。
而夏至過後,這天卻又逐漸熱了起來,到了今日六月二十五,更是烈陽高照,不見半縷雲彩,其熱度甚至比那場雷雨落下之前還要高得多。
隻是今日雖燥熱難耐,可城中百姓卻不躲於屋頭,反而一大早便成群結隊的出了家門,下至垂髫小兒,上至蒼髯老叟,男女老少應有儘有。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物魚龍混雜,於今日卻奔赴著同一個目的地而去。
他們要去城南最大的菜市口。
今日在那裡有一樁重要的事要發生,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一樁一輩子也難得一見的“熱鬨”。
與大多數愛看熱鬨的人一樣,二毛也在此列,家住城北的他自前幾日得知消息後,便一直籌劃著今日要趕過去,而且在到了之後,他還要挑一個好的位置。
隻是從城北家中到城南菜市口實在有些遠,要想找到個好位置那就得早起,走的還不能慢,為此他昨夜甚至沒怎麼睡,隻為了今日起個大早。
而在過了一晚後,二毛確實起了個大早,但依舊沒有早早出發,卻是父親昨夜喝了酒,睡得死沉死沉的,二毛叫了好一陣子,才把父親給喚起,而這時也還不晚,若是立刻就走倒也還來得及。
隻是在臨出門前母親卻偏偏又來阻攔,說小孩子哪能看這可怕的事,拽著二毛胳膊就是不讓他出門,二毛和母親拉扯了好一陣子才終於說服了母親,這才著急忙慌的跟著父親出了家門。
但這毫無疑問已經誤了時辰,想在菜市口找個好位置幾乎是不可能了,這實在讓二毛為之苦惱。
而苦惱的事還不止這一件。
另一件苦惱的事是家裡的妹妹不能來,母親儘管同意他去,但無論如何也不準妹妹跟來,說是怕嚇著妹妹。
二毛說乾了嘴皮也沒辦法說動母親,隻得拋下眨巴著眼,一臉想去表情的妹妹出了門。
而現在,跟著父親快步往前走的二毛瞅了瞅身邊的人,忍不住歎了口氣。
人實在太多了,天又這麼熱,個個汗流浹背的,汗臭味熏得他幾乎要昏倒,走了一路的二毛雙腳已經發軟,昨夜未睡的後遺症這會來的強烈,興奮勁兒早已經被酷熱與乏力給消磨殆儘。
人倦腳乏的二毛心中突然有些後悔,覺得今天的這場熱鬨似乎也沒什麼好看的,若是不來的話,這會兒他應是在帶著妹妹去釣蝦,那多是一件美事。
入夏後,離家不遠的那個草塘出了不少蝦,大的甚至比自己手掌還長,頗為肥厚,釣足一草簍隻需一個下午,晚上帶回去讓娘燒上,聽著老爹一邊吹牛一邊吃更是無比快活。
但今天出了門這蝦是釣不上了,因為即便看完就回去那恐怕也得臨近傍晚才能到家。
“唉。”二毛又歎了口氣,這會兒是真的懊悔極了。
“怎麼?累了?”這時,父親突然扭頭看向二毛。
“昂,腳酸。”二毛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
“誰要你來的?”父親挑起眉頭。
“爹,你背我吧,我走不動了。”二毛向父親投去求助的目光。
“臭小子,出門前不是說你已經是男子漢了嘛,這還沒到你就走不動路了,你就這樣的男子漢?”父親翻了個白眼,不僅無視了二毛的祈求,還笑嘻嘻的嘲諷一句。
二毛無奈的垂下腦袋,不再吭聲,汗水順著下巴滴滴往下落,他熱得張嘴直吐舌頭。
“哥!”
二毛正像頭悶驢似的埋頭走著,這時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黃鶯般清脆的叫聲,於是他立刻扭頭看去。
穿著一身褪色小花褂,但卻乾淨合身的小丫頭紮著兩個羊角辮,此刻正高舉著一隻手朝他揮舞。
小丫頭臉蛋溜圓,雙頰紅撲撲的,兩隻朝天羊角辮上還各插著隻半萎的梔子花,她一顛一顛的跑著,像是隻跳動的小麻雀。
“雯兒!”
來的正是妹妹雯兒,二毛急切的喊了起來,他又驚又喜,一臉倦容隨之消失得乾乾淨淨。